《心如蛇蝎》青湘

68、晋江原创网独家首发

　　蹄声。

　　开始时只是细碎隐约的声响，要将耳朵贴近地面凝神倾听才能分辨。后来这声音越来越清晰。等到响声轰鸣如雷的时候，地面也开始了轻微的颤动。

　　戎人渐渐显出了身形，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飞速驰近。远比中原人魁梧的型体散发着惊人的气势。已经出鞘的兵刃闪动着耀眼的白光。无数这样的光芒连成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藏身山林的西川兵士都盯着眼前的敌军，现在他们已近到能看清戎人那涂满赭石的面容了。

　　“都头？”副将悄声请示。

　　“再等一等。”姚潜说。

　　副将点头，向着身后无声做了一个手势。埋伏山间的兵士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这支隐藏多时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这大半个月来他们已听过太多败绩，急切地想要一雪前耻。
　　而另一边，由陈守逸带领的一队人马已经展开了行动。

　　***

　　“决战的地点不能是维州，”看着混在人群中冲杀的陈守逸，姚潜不由想起了他们战前的那番对谈，“一旦让他们围困州城，战局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僵持。现在的我们负担不起这样的久战。”

　　“所以……监军打算直接和西戎对决？”姚潜记得他这样问道。

　　“不错，”陈守逸点头，“将戎人引诱到我们选中的地点，决一死战。中原若能在此战中取胜，就能逼迫戎人与我们谈判。”

　　***

　　戎军已经锁定了出现在眼前的西川兵马，大吼着冲了过来。

　　陈守逸也率众迎击。

　　铮然一声，双方短兵相接。

　　混战中，砍杀之声不绝于耳。半空中不时有血肉模糊的断肢横飞，原野上很快泛起一层血色。

　　***

　　“中原的目的是维州，”姚潜脑海里还响着陈守逸沉稳的声音，“守住维州，再取得一场大胜，我们就能掌握主动，与戎人订盟。有了这样一个盟约，至少可以让两国边境安稳几年，朝廷也就有余裕解决隐患了。”

　　“将所有赌注都押在这一场战役上，真的明智吗？”姚潜对于这样激进的战法仍有重重顾虑。

　　“都使别忘了，我们还有南蛮这个后手。胜算其实比都使想的要高。”陈守逸道。

　　姚潜失笑：“南蛮若能配合当然好，但是某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姚都使，”陈守逸正色道，“我们参与这一战的目的也许各有不同。韦使君想建功立业，都使想保境安民，而奴婢想守护一个重要的人。但不管这理由是什么，我们希望赢得战役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如果对南蛮的配合没有把握，奴婢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

　　姚潜将目光投向远方。南蛮的军队就在西戎身后，却只在周围逡巡，并未加入战场。

　　陈守逸率领的西川军人数虽然不少，但无论体型还是战力都处于劣势。虽然西川兵卒作战时已拼尽了全力，中原这边还是慢慢显出了颓势。地上中原兵士的躯体渐渐堆积，未死的伤兵倒在血泊中。战马厮鸣而过，有时也会踩踏在他们身上，令他们发出更加苦痛的□□。

　　“都头。”副将看着倒下的己方士兵越来越多，忍不住出声催促。

　　“再等一下。”姚潜不为所动。

　　“都头！”副将按捺不住，提高了声音。

　　姚潜在他这声喝问下似乎有些动摇。但他很快稳住了情绪。他闭目片刻，再度睁开眼时，眸中已然平静无波。他面无表情地重复自己的命令：“再等一下。”

　　***

　　“诱敌是个问题，”姚潜对着地图皱起眉头，“以某与戎人交手数次的经验，他们并不好骗。”
　　“所以戏要逼真，”陈守逸道，“不，不能说是戏。我们得真的输给他们。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三次，甚至更多。只有彻底消除戎人的警戒，他们才会毫无知觉地踏进陷井。”

　　姚潜沉默半晌：“伤亡会很重。”

　　“如能取胜，这点损伤就是值得的。”陈守逸不为所动。

　　姚潜脸色阴沉：“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陈守逸回答：“弈棋时为了占据主动，有时也会故意弃子。”

　　“这是人命，不是棋子！”姚潜听他说得毫不在乎，一时胸中激奋，双拳重重击在案上。

　　正常交战的伤亡和故意让人送死岂可同日而语？何况这些人还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将士。

　　“哪次打仗不死人？”陈守逸沉默后说，“这也是为了以后不必再有死伤。”

　　姚潜大口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陈守逸的考虑有他的道理，甚至可能是当前形势下最优的方案，但感情上他还是无法接受。他张了几次口，终于憋出一句：“某恳请监军三思。”
　　陈守逸反诘：“都使如何知道奴婢没有再三思量过？这些时日，奴婢考虑无数的方案，这是唯一一个能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局的办法。”

　　姚潜沉默，良久后一声叹息：“即使我反对，陈监军还是打算一意孤行？”

　　“监军有专断之权，”陈守逸淡淡道，“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

　　转眼间陈守逸所领的兵马已折损过半。见时机成熟，陈守逸开始指挥残兵且战且退。

　　戎人已经杀红了眼，对中原人紧追不舍，显然是打算在此战中将他们赶尽杀绝。

　　自从西戎出兵，西川虽然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抵抗，却始终无法瓦解戎军的攻势。初时见中原溃退，西戎还甚是小心谨慎，深怕中了埋伏。西戎主帅也下令不许追击败退的中原兵马。然而数次突破西川防线后，戎人觉得中原的战力不过如此，渐渐放松了警惕。之后他们对于中原军队越来越轻视，追击时的顾虑也越来越少。

　　这一次是西戎出兵以来遭遇到的最大规模的抵抗。戎人们无疑相信这是中原最后的力量，只要打退这支西川兵马，就能直逼州城，将维州从中原人手中夺回。连戎人中最谨慎的主将也开始失去警觉，下达了全歼的命令。

　　戎军渐渐被陈守逸引入一处谷地。这山谷极为狭窄，不利骑兵施展。戎帅机警，一看这地形便察觉不对。他急忙下令回撤，却还是迟了一步。

　　中原那位并不高大的主将突然从怀中拿出一面令旗。他举起令旗，猛然一挥，山谷两边喊声大作，巨石滚滚落下。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戎军措手不及，纷纷落马。没被射中的戎人也慌了心神，纷纷向谷口涌去，反而引起一波踩踏。

　　戎军主帅大声喝斥，试图维持秩序，却无济于事。近卫们保护着他，刚想退出山谷，孰料还未进入山谷的戎军竟然也乱了起来。

　　原来中原伏兵出动时，山顶上就升起一阵冲天狼烟。一直裹足不前的南蛮军队看到狼烟，终于投入了战场。初时戎军看见南蛮军队出动还有几分喜色，可等他们发现南蛮攻击的竟不是中原的军队，而是他们自己时，戎军顿时乱了阵脚。

　　南蛮的突然倒戈令戎军措手不及，连基本的阵形都无法维持。埋伏在山上的西川军也在姚潜带领下冲了出来，与南蛮合在一处，共同攻击谷外的戎军。

　　在外的戎军不知山谷内的情形，许多人慌乱之下又向山谷涌去，更加剧了谷中的混乱。

　　戎帅见此，知道败局已定。可看到西戎损失如此惨重，他心中满是不甘。明明中原人不堪一击，明明他们都快夺回维州了……恰在此时，戎帅瞥到了山谷另一端的西川兵马。是他们，戎帅握紧了拳头，是他们把西戎诱入这个绝地。

　　愤怒之下，戎帅反而激发出一阵孤勇。他大喊一声，让还活着的戎兵跟在他身后冲锋。就算兵败，他们也要多斩杀几个中原人。

　　陈守逸带领的这支西川军与戎人激战最久，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诱敌成功，他们刚刚才松了一口气，抬头却又看见数百名戎人在主帅带领下不管不顾地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

　　西川激战的同时，京城的郊外却展现着一副恬静优美的秋景。

　　清浅的溪水被引入庄院之内。园内红枫连接成片，仿若彤云。落枫无声掉落。有几片飘进溪中，顺流而下。溪边树下放置着一张榉木棋盘。棋盘边上，坐着一名身着宽袍的青年。他向面前的白磁杯中注入清酒，一边饮着美酒，一边随意地往棋盘上摆放棋子。

　　李砚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闲适景象。他驻足良久，终于缓缓上前，坐在了棋盘的另一边。
　　青年抬头，视线在李砚身上流转片刻，从身边的竹箧中取出另一个磁杯，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李砚接过，一饮而尽。

　　青年悠悠开口：“应该怎么称呼呢？李待诏，还是……”他停顿片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崔先生？”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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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草稿。
平板码字太伤人了。好在电脑终于发货了。这几天整理一下最后一卷的思路，等电脑到手就可以开始写了。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PS. 这一章的写法有借鉴美剧《黑帆》第三季第10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