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书·青灯羽》卿之北

4、第二章 寿诞（1）

　　九重华阙璇玑的寿诞，绝对是天底下最浩大的庆生。

　　三教九流、皇宫亲贵，前来贺礼的人如同流水一样往山里涌，绵延下去可至数理之多。从正贺的十日前开始，处处便张灯结彩歌舞齐鸣，连羽渡这样的人也开始放下宝剑，开始用心想准备什么礼物才好。

　　山间熙熙攘攘，仿佛人间节日一般。

　　青灯奉命在初三那日看守山门，也就是看守那座矗立在山脚下的，跟城门一样的牌匾。实际上九重华阙并不会有谁胆敢前来冒犯，她也只是负责站在门口收下来往宾客的拜帖。打量着大荒各处的来客，有穿长袍、有带冠冕的、也有露着个肩膀留着大胡子的。

　　时间长了，青灯也失了些兴致，重新打开那本古卷，找了个阴处细细看起来。那颗血色玛瑙石羽渡不爱挂在床头，只肯吊在腰间，青灯对这件事也没了兴趣，便随他去了。

　　不过此时，她的兴趣重新回到了厚重的书卷里，这是所谓“敦煌古卷”中的第七本，还有二十四本，实在是长路漫漫啊。

　　她这么一看就有些忘了时间，连下一位宾客到了身边也不知道。

　　那人在马上喊了半天也未见得有人来迎，而这么贸然闯入实在是不合规矩。他有些无奈的抬头看过去，却发现青衣正着着一件单薄的青色长裙坐在一旁，怀里的羊皮古书甚至比她的身子都要大。

　　这人觉得好笑，下了马来，将大红的拜帖放在人的书上。青灯这才抬起头看他，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个样貌俊秀笑容可亲的少年。

　　这少年约莫二十四五岁，身材纤瘦，五官明艳，有些女子的模样，加上笑容温婉亲切，若不是穿着一身绣着暗金花纹的墨色长袍，青灯必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姐姐。他半散着头发，头顶挽着一个玉冠，冠上绘着的居然是龙纹。青灯有些好奇，她知道尘世间的规矩，只有皇家之人才配得上龙凤，虽然从来不在乎所谓凡世的王公贵胄，但还是觉得有趣。

　　“你是谁？”青灯问。她将书卷放在了一边，挺认真的摆出了一副“入云殿”弟子的模样。那人也对她拱手施了一礼，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自骨子而来的贵气。

　　“在下云齐国十三王子云皓渊，特地代替父王母后前来庆祝璇玑先生大寿。不知姑娘可否收下在下的名帖？”

　　云皓渊？被称作玉公子的那个云皓渊？

　　他声音温润，眼角笑意不解，整个人都让人觉得暖融融的。青灯看他很舒服，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九重华阙在云齐国的地界内，算起来离帝都也不算远，区区三日便可到达，而这个玉公子云皓渊，则恐怕是整个大荒都知道的人物。

　　现任云齐国主子孙昌盛，王子足足排出二十多号人，在这些人物中，皇后贵妃的孩子都有许多，而皓渊偏偏是一个宫女的儿子，在生他时难产而死，勉强追封了个才人的位置。皓渊被寄养在下无子嗣但却并不得宠的明昭仪处，好在明昭仪虽然容貌平平但心性平淡，将这个义子教出了一幅同样宠辱不惊的性子。

　　他恬淡、温朗、知文达理，或许是出身低微，就更加懂得爱惜平民百姓。几年前云齐洪灾，没有人愿意前往镇在，是他接下了这个苦差，在边界山沟里一呆就是半年，推己及人心怀天下，所谓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便是如此。再加上容貌秀丽端雅，因此就得了一个玉公子的名号。

　　青灯对这样慈悲为怀的义士一直颇有好感，连忙接下了手中的拜帖。但她突然想起来，那个老乞丐说她是……王后之象。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去理会那个老乞丐的荒诞之言。她往后望了一眼，云皓渊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后面跟着几个挑着礼品的宫中奴仆，礼节均在，但并不累赘。

　　此时天色已暗，不远处换班的师兄弟已经赶了过来，青灯打了个呵欠，将羊皮书重新合上，对云皓渊行了一个礼。

　　“我是入云殿璇玑嫡传弟子青灯，你虽然是王子，但这里不管世俗规矩，我就不行大礼了，您也同样，唤我青灯便是。”

　　她看了一眼前来接班的人，从他们手中接了一盏灯笼。九重华阙里没有俗物，这灯笼中的并没有蜡烛，而是一颗小小的南海夜光珠，十步之内光明如白昼，将一切照耀的一览无余。

　　云皓渊见过的宝物不少，此刻看的也有些愣了，还好教养过人并未失态。

　　“反正我也要回山城，天色也晚了，你随我一同上山可好？”青灯问了一句，但她并未等人答话，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提着羊皮古卷就走上了山路。

　　云皓渊看着青灯一副干脆的样子便也跟了上去，只是有一些不好意思。他身材虽然纤弱但怎么说也是男人，比青灯高出了将近一个头，面前这个刚到自己肩膀的柔弱女子一手提灯一手握书的在他面前开路，让他多少有些不忍。

　　他牵着马走过去问青灯：“姑娘不如上马，灯和书卷让在下来拿就好。”

　　青灯看着他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王子还真是没有任何贵族的高傲嘴脸，便也更加深了些对他的好感，青灯摇摇头，并不跟他客气：“不用，这山路我熟悉，还有，你叫我青灯就好。”

　　“那，青灯。”云皓渊看着她，“你在马上指着在下走就好，不要紧的。”

　　青灯停下了，看着他一脸恳切的样子笑了：“你不必在下在下的，听着多生疏，我是这里的嫡传弟子不假，但说穿了就是个在山里长大的农家姑娘，你唤我名字，我唤你名字，这样岂不是更方便些？”

　　云皓渊笑了，点点头：“姑娘说的是。”

　　“你还叫我姑娘？”

　　“是，青灯。”云皓渊还是客客气气，温温和和的。

　　青灯不喜欢跟人的距离拉的太远，也不喜欢说话太费劲，就很直爽的开口：“我不上马不是跟你客气，而是一来我对着这山路真熟，二来是，我既然是入云殿门下，怎么会比你的身手和力气差？你真当我是凡夫俗子，娇弱女儿不成？”

　　青灯看着他，颇有些得意的扬了扬眉毛。云皓渊没有答话，青灯知道他是从未见过，便对他使了个眼色。

　　“你看那前面的松树。”

　　云皓渊顺着她的目光向前看，那是一株很高大的迎客松，枝叶繁盛，足足生出几丈宽的顶盖。云皓渊还没来得及问她这松树如何，就看见一阵青色的影子消失在面前，再次出现时，青灯的手上已经握着一支折断的松枝，而面前的松树虽然无风，但是一端的枝桠在不停的摆动，一看就是受力所致。

　　现在，无论云皓渊的教养如何好，见过的风浪如何多，面前的场景，还是让他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九重华阙是天底下谁都不敢动的禁处，怪不得修仙之人是谁都不能惹的世外高人……这还仅仅是一个普通弟子而已啊。

　　“怎么？这就呆啦？”青灯拿松枝扫了扫人的肩膀，“现在你总肯让我走路了吧？”

　　青灯笑了，笑的很俏皮。

　　不得不说，青灯还是生的很美的。

　　或许也不能这么武断，一个人，尤其是女子，下美为貌，中美为情，上美为态。最美的女子，美的不在五官身材，而是在举手投足出来的姿态。或是端庄、或是典雅、或是魅惑、或是清丽，一眨眼一转身，其中神韵才是勾魂夺魄、惊艳卓绝的资本。青灯原本的五官能称中上，比她貌美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但人世之中有多少人能够在这样的大山怀抱下、仙尘浸染下长大，不食人间烟火，不沾染一点尘世，至少这种人，云皓渊是从未见过的。

　　青灯在前面走，偶尔跳上几步。她俏皮但不娇气，爽朗干脆，没有女子那些腻腻歪歪的缺点，有什么便是什么，让人觉得心里舒服。

　　云皓渊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步踏上山城，真正的九重华阙，才在他的面前展开。

　　大理石坐的台阶，一步步往上便是一座平台。平台中间的地面上雕着的是一个太极图，其中光华万千，黑白两色缓缓旋转。天穹如盖大地如台，漫天星辰斗转不休，将夜幕下的山城照耀出一道道光辉。

　　平台的四周都是楼台殿宇，仿佛层峦叠嶂，望不到尽头，终点隐匿在丛林里；白色的砖墙上是飞檐琉璃瓦，瓦下坠着银铃，清风一过，便是叮当的响声。不远处是一座更高的台阶，台阶上就是传说中的九重华阙，六角形的九层高塔直指苍穹，广阔足有百丈，仿佛就是一座山峰，抬头在云层中寻找最高点，屋檐顶端似乎是一只文鸟的白玉雕塑，羽翼张开似乎要飞向九天之上。

　　云皓渊有些惊讶，今日所见所闻，恐怕是一生中最为传奇的一日。

　　他如今算得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件贺寿的简单事物，有那么多兄弟与他争，而母亲，如今的明妃为什么为他高兴。

　　“不愧是修仙之所，皓渊得见，三生有幸。”

　　他由衷的夸赞，让一旁的青灯有些得意。

　　“你在这里住下，七日后才是寿典。如今来往宾客多，九重华阙的弟子又少，多少会有怠慢的地方，但你缺什么想用什么，都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北边的北君小筑上，你且记得，离这里并不远。”

　　青灯嘱咐，云皓渊听得很仔细，不停的点头答应。

　　青灯将灯笼交给他，把羊皮古书抱在怀里，带他走向东边的一条街道：“那边是东岚居，平时用来待客的地方，已经有居所为你们准备了，不过地方狭小，你千万不要介意。”

　　她笑吟吟的走着，云皓渊也心情甚好的跟在后头，他摇摇头，同样带着笑意开口：“不，不会，我带的仆从不多，有个下榻的地方便可。”

　　青灯带他进了东岚居正门，推开便看见一个湖泊，小湖上桥廊庭院林立，颇有些江南的旖旎风光，四周的楼阁里灯火通明，有着微微的喧闹声。弟子门穿着常服，正往来着接待远方来客，一见便是一副祥和景象。

　　云皓渊此时见到江南景致也不觉得奇怪，反正这里是九重华阙，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她跟着青灯走向一侧的厢房，正临着流向湖中的小河，里面还有锦鲤游动，虽小但十分雅致。青灯推开门，里面整理床铺的弟子还未走，他转过身来，偏偏把青灯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青灯有些诧异，面前这个人虽然厉害，但绝对不是做这种琐事的料。

　　“羽渡，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