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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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吉恩·玛利亚根本没什么人际关系。她唯一比较熟的就是毒品贩子。
并且因为吸毒，在整个街区里，虽说人品并未受到什么质疑，工作能力上却没人肯相信她。
因此直到第二天下午，吉恩才在离公寓相当远的一条街里找到了一个洗碗工的工作。
说是洗碗，事实上她还兼任服务员——那是个不算大的小餐馆，位于红窗街临街拐角处。
红窗街也是条不算繁忙的街道，两侧都是红砖老楼，一层分散着几家餐饮店，洗衣店，二手买卖店。唯一有点特别的，就是菲林餐馆对面有座教堂，那里似乎经常有绝症患者互助聚会，不过这是吉恩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的。
从餐馆走出来，吉恩的心情相当好，带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急匆匆的趁着黄昏往家里赶，路过超市时，狠狠心，把身上仅剩的钱用来买了点面条。
吉恩现在住的公寓在大学路，位于临街回型公寓楼的北栋201室。拎着面条上了楼，去拧门把手时她才想起来忘了开门锁，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门竟然一拧就开。
——丽兹坐在沙发里面正看电视。
听到声音，小姑娘猛地转过头来，一见到吉恩，顿时就扬起了灿烂笑脸。她大叫了一声妈妈，刚要跑着迎过来，却听对方问：“丽兹，你怎么没去上学？”
她的脚步就讪讪的停在了沙发前。
电视依旧开着，吉恩在厨房做面条。
看来不只是经济问题，毒品问题，这个家庭里还有别的次生情况。比如丽兹厌学。
昨天晚上刚融合了吉恩玛利亚的记忆，各种重要的事情接踵而来，她就把这件相对而言的小事给忘了……其实也不算忘记，因为在吉恩的记忆里，女儿究竟是否经常逃学，似乎是一个很模糊的问题。
吉恩玛利亚的心理有障碍，吸毒之后，更是连对自己都负不起责任，她没有能力照顾和关心女儿。
刚才她跟丽兹谈了话，在她一再的追问里，小姑娘低着头，最后说：“我不喜欢上学。”
于是这个重要的问题只能押后再谈，吉恩决定先做晚饭。
也许是饥肠辘辘的缘故，没加作料的面条煮熟的香气闻起来也特别诱人……吉恩一边克服诱惑，一边想着丽兹的厌学问题。
其实这不怪丽兹。
是吉恩玛利亚太不负责。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还能指望小孩子怎样？
丽萨没多久就下学到了家，见到有吃的非常兴奋，三个人坐在桌旁等了一会儿，天黑了也不见皮特回来，于是就决定先吃。
饭后丽兹默不作声的抢着去刷碗，吉恩没有拒绝。
她领着丽萨去洗漱，把小女儿安顿好，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卧室，丽兹果然就孤零零的坐在沙发里等着。
见到吉恩的身影，她青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过来，里面的神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内疚，总之让人看了就心里发酸。
就在这一场对视里，吉恩突然想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去念书了——就凭昨天丽兹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她在学校也肯定被排斥。
更别提破旧不合身的衣服，还有略显孤僻的性格——丽兹在学校肯定呆的很难受。
这么一想，更有些愧疚。
尽管之前不是她做的孽，但是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钱给女儿优渥的生活，只能看着她在学校因为家庭缘故而遭受痛苦。
吉恩缓慢的走到丽兹身旁坐下，沉默一会儿，伸手抱住女儿的肩。
丽兹的小身板很僵硬。
她反复组织了语言，也没想好该怎么说，最后干巴巴的道：“……对不起。”
丽兹没说话，但是飞快的摇了摇头。她的背脊开始有点抖，然后几乎突然地，她开口连珠炮似的答：“对不起妈妈……我……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去上学的……我一定会去的。”她带着哭腔，扑到吉恩腿上，“我会很听话！我……我会答满分回来的！真的！学校的功课一点都不难！”
吉恩被她的哭声感染的心里苦涩难言，忍住眼泪，她俯下身抱住女儿，很认真的许诺说：“是妈妈以前做的太差，一点都不关心你和丽萨。妈妈以后会赚很多钱，不会再让你们穿旧衣服，连饭都吃不上，……我保证。”
丽兹哭着，声音闷闷的：“我不在乎！只要你以后一直都这样，不再吸毒了就行，别的我都不在乎！”
吉恩还没来得及回复，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轻轻的抖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难言的冷意让她浑身都一激灵。
丽兹泪眼婆娑的抬头：“妈妈？你怎么了？”
吉恩感到口干舌燥，原本的疲惫感似乎更加的强烈了，她几乎浑身都没有力气，甚至视线都有些模糊。……与此同时，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细细密密的疼从四肢开始蔓延，一股难言的渴望直击意识深处，让她几乎想从沙发上跳起来来宣泄那种激烈的情感。
丽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她似乎早就看惯了母亲这种反应了，因此带着些恐慌的抓住吉恩的手：“妈妈……妈妈，你难受吗？”
吉恩的牙齿都有些打颤，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这么难受的感觉只是一个开始，但往后说不定她要无数次的体验才能将此与自己完全割裂。趁着还有理智，她故作冷静的对丽兹说：“……找条绳子来，把我绑在客厅的暖气管上，绑的紧紧的，然后带着丽萨去楼上伊瓦太太家打个电话，叫警车来。……今天晚上，替我拜托她，你们就住在那吧。”她抖着手，克制自己想像狗一样喘息的反应，尽可能的微笑了下，“妈妈过段时间，只要一好，就回来。我们还像昨天和今天一样生活，我保证。”
……
到后来，戒毒中心的人怎么把她拖走，怎么把她扔进单间里，怎么帮她戒毒，她都没有印象了。
吉恩意识一片混沌，只记得刮骨挠心的疼，要不是手被绑着，几乎都想挠碎自己，把疼得让人无法忍受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踩碎才好。开始还能强自忍受，到后来几乎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怎样撕心裂肺的嚎叫都不能减少一点痛苦，她甚至用头撞地，不过后来被制止了。
等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时，就只是虚脱的在地上躺着，间歇的抽搐。
力气没有了，痛苦却一点都不会少。
边哭边惨哼，模糊的视线里只有白墙和绿漆墙围，天旋地转的陪着她。
她几乎不敢想之后会怎样，想到这种痛苦还要无数次的经历她就恐惧之极，因此她只想好的。
想当初做植物人时那种令人崩溃的痛苦——那种痛苦连宣泄都无法宣泄，精神上的折磨远大于□□上的折磨，而现在多少还是个能说能笑的正常人。想戒毒之后，自己去自考大学，以后做翻译养家，看着两个女儿健康快乐的长大。想今后的家是什么样子，想好吃的饭菜……
此后间歇的清醒里，她拜托工作人员往工作的菲林餐馆打了个电话，只说她家里临时有急事，先请个假。
吉恩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因此工作人员跟她还有些熟，竟真答应帮她打电话并撒个小谎——于是洗碗工的工作似乎能够保得住了。
戒毒的痛苦就像一个抛物线，吉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不断加剧的奇痛里熬过来的，她感觉自己几乎脱了层皮——事实上也差不多。手腕脚腕磨得血肉模糊，身上紫青无数，头还磕破了。
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因身体中毒而产生的毒瘾，经过一个礼拜就基本清除了。
事实上，进戒毒中心三四天后，疼痛感就在渐渐减弱，只是之前的经历太过痛苦，以至于吉恩经常觉得幻痛。
当然，还伴随着浑身乏力，头晕眼花，失眠焦躁等不良反应，不过相比之下这都是小菜一碟了。
在戒毒中心恢复身体的日子里，女医生苏珊对这次吉恩竟然主动要求来戒毒的事情有些惊讶，而听她说这次一定要把毒瘾戒掉后，也表示愿意帮忙，甚至还提醒她，一时戒掉，将来如果意志不坚定，很有可能再次去沾染毒品，心理毒瘾才是戒毒真正的难关，让她自己一定要坚持住。
于是某次换药的过程中，连续失眠了小半个月的吉恩就问了她：“心理毒瘾是怎么回事呢？”
苏珊边给她上药边道：“吸毒后神经中枢受到的刺激会从生理问题转移为心理问题，你这回再回家，一旦听说有关毒的事，或者见到以前的毒友，说不定就会再次产生吸毒的欲望，毕竟那种感觉十分美妙……嗯，我现在这么说你有什么感觉没有？”
吉恩大大的松了口气——她对原主的身体感觉可没继承过来，天知道吸毒是怎么个美妙法。出于对快感的追求而吸毒，看来不适用她这种特殊情况，大概戒毒最难的问题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
听到苏珊的问话，吉恩疲惫又轻松的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苏珊继续说：“另外，心理毒瘾还类似一种条件反射，可能见到毒具或者毒友，你会再次发生渴毒的状况。”
吉恩犹疑：“……比如？”
苏珊把药水和棉签放回医用盘里，站直身，低头看着她，严肃道：“类似于你半个月前的反应，不过可能不会那么严重。”她说完，见吉恩脸色顿时有点不好，便有些好奇，“可能有点冒犯，不过你反复吸毒的前科也不少了，怎么问这个问题？”
吉恩望着她的脸，一时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吧。问题虽然不是问题，但是折磨可能还要缠着她……很长一段时间。
一个月后，伤口恢复，戒毒阶段性成功的吉恩离开戒毒中心，回到了大学路的公寓里。
皮特仍旧对此毫无反应，而丽兹和丽萨，在渡过“妈妈回来了”的兴奋后，满怀着略含恐惧的期冀，然后发现，归来的吉恩，真的没有再去吸毒，她们甚至还得知自己的妈妈已经找到了一份养家的工作。
……她没有再食言。
这次的承诺，真的是承诺。
于是丽兹也决定，兑现自己的承诺——去上学。
至少在精神面貌上，一切貌似都开始渐渐变好——“堕落在社会底层”，终于变成了“挣扎在社会底层”。
……
餐馆服务生薪水日结，每天几乎脚不沾地的辛苦工作后，回到家吉恩几乎懒得说一句话，但多少还会跟丽兹丽萨两姐妹说笑一会儿，小姑娘们最开始为自己得到的此种待遇受宠若惊，但一个月过去，也就把这当成了新的约定。
随着了解深入，吉恩发现丽萨对学习有种如饥似渴的热爱，而丽兹则不同，她未必有多喜欢上学，但是她非常聪明，而且完全出于兴趣，她爱看书。
便宜同居男皮特整日无所事事，甚至抓不到人影。但靠着吉恩的正当工作，慢慢的，一家人至少不会三餐不继了。
伙食问题解决了，有天回家时，吉恩用俭省下来的钱，给丽兹姐妹俩捎了两本二手童话书回家，一人一本。
也许是很多年没收到过来自父母的礼物，或许是从来没收到过——这两本书被她们珍而重之的放进床头的抽屉里，外面甚至包了层旧挂历的书皮。
因此往后夜晚降临时，皮特仍旧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节目，而吉恩则开始在卧室里给姐妹俩个讲故事。
这种生活又持续了接近一个月，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吉恩在床头灯的昏黄光线里翻着旧书给被窝里的女儿讲故事，边讲边想着，也许过段时间攒点钱，她应该也搬离大学路，搬到红窗街附近去。
一来是工作方便，二来那附近有公共图书馆，更有公交线通往社区大学——她可不想一辈子洗碗，必须得拿个文凭，然后做回老本行，当翻译。
三来，她对皮特虽说称不上恶感，但也对这个游手好闲，身染毒瘾的同居者实在谈不上好感——这家伙最近还是靠她养。而且……大学路这边她名声不太好，对小孩子的成长没有益处。
带着女儿搬个家，租个小点的公寓，比起现在只好不坏……
这么想着，吉恩左手托着童话书，分神之下念书的语速越来越慢。还没翻页，两个本来闭着眼睛酝酿睡意的小姑娘从被窝里露出小脑袋，睁圆眼睛小声开口：“妈妈？”
吉恩瞬间回神：“嗯？”
丽兹领头问：“你累了吗？我们自己也可以好好睡觉，你去休息吧。”
吉恩望着两姐妹，突然决定不如就现在，问问她们是怎么想的。
“丽兹，还有丽萨。”她把童话书合上，手指反复摩挲着书脊，“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从大学路搬走，你们愿意吗？”
丽兹跟妹妹对视一眼，很爽快的答：“搬到哪里？”她紧接着补了一句，“当然愿意，这里也没什么好的。”
吉恩斟酌了片刻，慢吞吞的说：“我是说，如果你们跟着我一起搬走。”
丽兹安静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她的金棕色卷发在灯光里茸茸的，眼睛中带着些迟疑：“……不跟爸爸一起？”
吉恩立刻解释了一句：“……其实，我跟皮特一直没有结过婚。”其实让两个孩子离开这个男人百利无一害，他完全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不说，还浑身恶习，尽做坏榜样……但是让孩子离开爸爸，从感情上来说，无论这爸爸有多坏，都不是件容易事，于是吉恩又琢磨着如何增加说服力，“……妈妈决定要戒毒了。可是你们的爸爸仍然在吸毒……医生说，这对我非常不利，很可能会引诱我复吸……”吉恩慢慢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俯身去抱住两个小姑娘，“我不想那样……我还想在有生之年能做个好人，做个好妈妈，看着你们两个健康快乐的长大……我不能让你们就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们值得更好的人生。”
丽萨还小，似乎还有些懵懂，只是顺势去抱住母亲的手臂。而丽兹则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她细小的声音从吉恩的臂弯里响起：“……可是，怎么跟爸爸说？……我们这是要抛弃他吗？”
吉恩马上安抚她：“不。只是爸爸和妈妈不能住在一起了，但是他还是你们的爸爸。如果他能够戒毒，恢复过来，……也许我们还可以重新住在一起。”她撒了个小谎。
丽兹半晌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臂回抱住了吉恩。
没过几天，就在红窗街不远外的贝尔街上，吉恩从一个老太太手里租到了一间小公寓。
因此当天晚上，她就回大学路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带走的——并跟皮特摊了牌。
对方仍旧非常淡定，从吉恩认识他到现在，他几乎都是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样子。
吉恩对他说要搬走时，他也仍旧在看电视。
隔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客厅里有种疏离又尴尬的安静，只有电视的声音在哗哗的响。尽管这种安静也是常态，但今天，吉恩格外感到无话可说，因此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最后对皮特讲：“我晚上做了饭，给你留在厨房。丽兹和丽萨想跟我走，……你……”
“那就走吧。”皮特的声音一如初见那样带着点神经质的轻盈，他反应过来吉恩前半句话的内容，又补充一句，“……噢，谢谢。”
吉恩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冲他的侧影点点头，转身要去卧室。
但是皮特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几步迈到她身前。
吉恩有些害怕，但是表情还算镇定的望着他，尽管不自觉的退后了半步——本来她想再退的，但是没来得及。
因为皮特一手按住她的肩，低头望着她。
他那双跟丽兹如出一辙的浅青绿色眼瞳，透着股和年龄不相称的清澈，以及同烟雾一样的不可触及感。吉恩其实并没有仔细的打量过他的容颜，因为彼此的生活几乎已经没有交集。此时近距离的对视里，吉恩赫然发现，透过对方那油腻的额发和乌黑浓密的胡须，他竟然长相颇为英俊。
皮特就这么望着她，看了又看，然后开口说了句不太相干的话：“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精神恍惚的，嗯，相当的漂亮。”他噤声了，似乎呼吸也停了停似的，才接口继续，“你现在也漂亮，你不错。可能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没说。
再也无言，吉恩看着他飞快的翘了翘嘴角，然后侧头给了她一个贴面吻。
做完这些，他便又若无其事，漫不经心的转过身，朝沙发里一窝，握着遥控器看起了电视。
第二天，星期六。
吉恩带着一只旧行李箱，并两个小女儿，入住了贝尔街左数第二栋公寓楼的302室。
与其同时，她办理了同一街区公共图书馆的借书证，准备自考社区大学。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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