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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篇 ...

  •   The Esquire and the Second Marshal(1)

      伊奥梅尔的侍从生涯之初,印象最深的既不是银鞍骏马、高盔铁甲,也不是白蜡木长矛、彩绘盾牌,而是希奥杰德受欢迎的程度。很久以后他回想起来,都觉得就是那段日子把自己对金发姑娘的浪漫念想耗了个一干二净,以至于终于见到那位矮人吉姆利扬言不惜砍人也要维护到底的金色夫人时,纵然她当得起“风华绝代”的评价,他还是由衷觉得头发乌黑的暮星王后要迷人得多。
      二十几岁的希奥杰德在众位老资格的将领眼中是合格的马克王位继承人,在希奥顿眼中是值得骄傲的独生子,在十来岁的伊奥梅尔眼中是须仰视才见的杰出人物,而在里德马克的未婚女子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青睐对象了。他长得不太像父亲,据说更像亡母,细看起来眉眼相当秀气,不是那种常见的粗犷,而是那种一见就知道出身不凡的英武。每次他离开美杜塞尔德,不管是穿着金线刺绣的墨绿便装出行,还是全副武装披挂了墨绿饰金的铠甲骑马,埃多拉斯的年轻姑娘都跟过节一样兴奋莫名。
      洛希尔人沿袭了北方民族的传统,民风剽悍自不必说,谈情说爱也毫不腼腆,不论男女都大胆热情得很。伊奥梅尔作为侍从,公开场合干的就是执剑拿盾一类的跟班活计,这样鞍前马后地跟着希奥杰德,他总觉得四面八方投来的眼光烤得人汗毛直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她们看的不是我”,久而久之,就留下了后遗症。即便长到了十五六岁差不多够引人注目的年纪,他收到姑娘们抛来的秋波媚眼之类,第一反应也还是左右寻找一番,看希奥杰德在不在附近。
      这事他本来认定是不可告人,然而这辈子第一次喝多,他就稀里糊涂地说走了嘴,当即让希奥杰德笑得打跌:“难怪俗话说‘草场总是对面的绿’!我还听过刚铎一个说法,形容你正好,就是‘妄自菲薄’。”笑够了之后,马克的王子换上一副严肃表情,敲敲装麦酒的大壶——伊奥梅尔身为侍从,按理说宴会上要尽伺候人的本分,别人吃喝他只能看着,这酒还是希奥杰德私下里给他弄来的。“别犯傻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希望自己长得像父亲,要么像你父亲伊奥蒙德也好……而你跟他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希奥杰德绝想不到这话对伊奥梅尔起了怎样的作用。不出意外的话,父亲总是儿子心目中最大的英雄,伊奥梅尔在东伏尔德时对伊奥蒙德是全心全意地崇敬,来了埃多拉斯,才渐渐听说了些诸如“行事莽撞”、“有勇无谋”的批评,着实暗自郁闷了一阵子。而且,正当盛年的马克之王希奥顿亲自接过了伊奥蒙德的元帅头衔,并没有虚位以待伊奥蒙德之子长大成人的意思,希奥杰德作为王储又刚刚被封为第二元帅,兼起了防守马克东部边境的责任,不日就要领兵出巡。这两项举措,对伊奥梅尔可不是没有打击的。
      “你觉得我父亲是英雄吗?”伊奥梅尔脱口问道。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但又怀着一丝奇怪的期望,说不清自己是想听到确认还是否认。
      希奥杰德诧异地看看他:“你说呢?”
      “我当然觉得他是!……可是,国王难道不是恼了他?他做错了什么事?”酒能壮胆,此言不虚。伊奥梅尔这么一问,以为希奥杰德一定会变了脸色,然而他的表兄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只压低声音咕哝了一句,伊奥梅尔只听清了“格里马那家伙”,后面一串音节就无能为力了,又快又杂,丰富多彩,很可能是未成年人不宜。
      “这么说吧,”骂完了人,希奥杰德清了清嗓子,“假如有人娶了伊奥温,还不管有没有必要,总去亲身犯险,然后有一天他战死了,连累她伤心到不想活了,一病不起,你怎么想?”
      “我……”伊奥梅尔想说我非去痛揍他一顿不可,但转念就想起那个假设中的人已经死了,揍无可揍,不禁张着嘴说不下去了。
      “明白了?”希奥杰德站起来,顺手收走了他面前的酒杯,“明白了就去睡。明天我们得早起,去东伏尔德的路可不近。”
      当天夜里,伊奥梅尔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些麦酒似乎浇灌出了一大堆念头,在他脑海里浮浮沉沉,不期然就有一件琐事清晰地闪现眼前。那还是希奥杰德刚开始训练他用长剑的时候,伊奥温听说,就坚持要学,他拗不过,只得给她找了套尺寸最小的护具,两人悄悄出了王宫,在马厩深处找了个角落练习。
      那时伊奥温毕竟才九岁,没一会儿工夫就额头见汗,伊奥梅尔正要说歇歇再继续,就注意到地上多了两个影子,一抬头,顿时哑口无言——他的舅舅和表兄不知何时悄没声地出现在马厩里,正看着他们。
      瞬间的冷场之后,希奥杰德走过来在伊奥温面前蹲下,伊奥梅尔从没见他对外面哪个姑娘这么笑过:“你现在是洛汗的公主了,成天舞刀弄剑算怎么回事?”
      “那你说,洛汗的公主该做什么?”伊奥温倔强地反问。
      “小姑娘长大了是要嫁人的,学学缝衣服不好吗?啊,还有做饭——”
      “那些都有使女来做,而且做得比我更好。”伊奥温不是伊奥梅尔,没那么容易买他的账,“使女能做的事,何必用到洛汗的公主?”
      见希奥杰德语塞,国王倒笑了:“伊奥温,你要知道,你是埃奥尔家族的人,不拿剑也就罢了,既然要拿,就一定要像个样子。”
      “我知道。”伊奥温眼睛一亮。
      “学起来会很苦。”
      “我不怕!”回答坚定无比。
      “可是——”希奥杰德在一旁听着,想提出反对,国王却打断了他:“她要学,你就教她吧。”摸摸伊奥温的头,希奥顿叹了口气,“我只希望,她学到的,永远不必有用武之地。”
      当时国王眼中流露的宠溺与关怀,伊奥梅尔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刻他真的有了错觉,仿佛那个身材挺拔、肩膀宽阔的金发男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然而他也明白,尽管伊奥蒙德同样不知纵容过伊奥温多少次,粗枝大叶的父亲却是万万说不出那后一句话的。此刻躺在床上,他回想着那一幕,只觉得惭愧无地,几乎要爬起来抽自己几巴掌。身为洛汗之王的舅舅待他和伊奥温如何,他心如明镜,而希奥杰德……至亲的兄长也不过如此吧?
      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胡思乱想,他悔恨地想。为什么不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心?
      好吧,下次谁敢再当着我的面胡说,我就去揍他一顿。马克王储的少年侍从做了这个决定,终于如释重负,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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