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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晚。
      身在南恒国那场暗无天日的刺杀里,拉着篆桐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心底一片凄凉。耳旁净是箭矢破空之声,带着一丝丝如死亡般冷酷的狞笑,不绝于耳。

      韩菹文用一只手将我安置在鞍前,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住缰绳。
      凄厉的疾风从耳边刮过脸颊,硬硬地生疼。他用自己的黑色大氅护着我,身下那匹快马,正风驰电擎般朝之前约定好的禹关,遥遥飞奔而去。
      可我跟他心里都明白,这是没有用的。

      我们完全没有优势。
      韩菹文此次带的人加上燕畟派来的暗卫,也不过区区五十余人。
      虽然个个身手不错,可到底输了人数许多,几番车轮战下来寡不敌众。更何况,在前方关口等着我们的,也不一定是畅通无阻的放行。那座黑色的城关背后,说不定还蕴藏了更大的阴谋。

      对方这举动,分明早有防备。
      今日的布局想必也是为了一劳永逸,省去日后诸多麻烦。所以,才大动干戈地调用军队人马,不惜代价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往里面钻。既然他们等在此处,想必也已经料到了韩菹文的所有计划。

      我不敢再去细想。
      闷闷忍痛之声隐约传来,寒腥的血四处飞溅,挟着冰冷的气息在山野间弥漫开,不时有人从马上跌落,瞬间洁白的雪地上片片红迹,如此一路延伸下来。
      这是一场如凌迟般的煎熬,仿若地狱。

      方才他们杀死了回来通风报信的张陶,不过因为,他已然知道的太多。

      陵公子那日就在屋外。
      既然他早已有心,想必也听到了我同韩菹文的那番对话。如此,远在高堂之上的皇帝陛下,怎能安心让我就此离去。天底下悠悠众口,为了朝中不为燕家的事再起风波,他必然做到万无一失。
      他不会放过我。

      就像当年,我娘同样也没有被放过一样。

      除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不然,为何这些破空而来的锐箭,不偏不倚地皆纷纷落在我的不远处,连一根翎毛都没有近身。我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冰冷,却又似发热般冒汗,难受极了。

      原本清朗的天空,也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黑黑的低云压着天际翻涌,空中零星飘着几点雪花,又是一场大雪即至的预兆。
      一眼望去后面乌压压密密麻麻的追兵,他们却显得并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有条不紊地放着冷箭,仿佛一群正在追赶野味的猎人,正享受着猎物在陷阱中挣扎的乐趣。

      突地,韩菹文的身子奇怪地僵了僵。
      他猛然一下子紧紧勒住缰绳,身下的马儿受惊般发出长长哀鸣,不安地在原地高高扬起前蹄。
      正前方的拐角之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支劲装人马。步调一致且训练有素般,像是一队远征归来骁勇善战的营兵,气势蓬勃焕发。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陵公子的人兵分两路。

      “……算了罢,放我下来。”我低低央求。
      韩菹文却一脸愕然,诧异道:“不对,那些不是他们的人。九姎,你仔细看……”

      行列在最前方的那个人。
      一袭衣袂飘飘,骑着黑色的马遥立于竭石之上,墨色的长发用玉带高高束起,随风飞扬。身长玉立、仿若俊美如九阙谪仙,又似一卷隽永的黑山白水的墨画卷。

      这让我有些恍惚。

      我记得,同他圆房那夜。
      大约是心底紧张的缘故,笨手笨脚间,不经意将发同他的一起纠缠在枕边玳瑁扣处,偏有几缕怎么也分不开。后来,他索性细细将它们打了个如意结,还含笑贴我耳边轻声说,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彼时,我自然是感动,乘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将其剪了下来,一度藏入袖中的香囊舍不得放下。那个时候我还满心以为,我同他,此生都不会分开。

      韩菹文焦急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他还来做什么?”

      诚然,他已将当年的事情倾之相告。
      如果卫子玄够聪明,懂得衡量利弊之下应该远远离开此处才对。这个道理,卫家的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懂,要么,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那封书信上所说的一切。

      老爹揭开帘子走下马车。
      他依旧没有吭声,只是极担心地望了我一眼。

      我们此刻被逼停下的地方,是处不甚宽的马道,一旁靠险恶山势,一旁是乱石遍布的荒谷。韩菹文凝重地环顾四下,他没有动弹半分,我亦如此。仅剩的几十个浑身挂彩的护卫,将我们小心翼翼地围在中间,坚守着他们的职责。

      四下静极。
      只有那山间愈演愈烈的风声,混合着远处刀光箭影的寒意,朝我们扑面而来。

      前方的卫子玄。
      策马越来越近,转眼便近在咫尺。
      也不知是不是一路急赶的缘故,他的脸上,竟然有些奇异般透明的惨白。眼下分明是大寒天气,额头上却满是细密汗意,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慌乱痛楚的情绪纠结一般。他几乎是微微颤颤地、凝视我良久之后,才苦涩干哑朝我道:“僭儿……”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遂低下头,沉默不语。

      其实,他不必如此的。
      终于娶得了心上女子,好歹也是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本该陪着新妇在闺房中描眉取乐,温情替她贴上花黄,而不是急急赶来这荒凉之处,对着另外一个他原本弃之如敝屐的女子,口口声声、仓仓皇皇地叫着僭儿。

      这个世间,哪里还有他要找的那个女子。

      我是燕家的女儿。

      “你可怪我么?这么长的时间,我竟然无知无觉……”

      “卫公子……”
      我平平淡淡,干巴巴地打断了他的话:“昨日,你已经签了休书,同我再无瓜葛。”

      卫子玄微微怔了怔。
      他却似未听见一般,复又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一脸小心翼翼:“你看,这是东集上的枫露。记得么,那时在山谷中养伤,我每喝一次苦药,你便递给我一块……”

      大概,此时山间的风实在太大,尘沙雪屑刮进了眼中。
      我先用力眨了眨眼,复又觉得有些酸痛,只好不合时宜地伸出手揉了揉。
      他说的这些,我自然是记得。尤其,我初初同他成亲的头一年,时常望着窗外寒枝,总将这些事情偷偷拿出来想了又想,徒添满腹的委屈和不甘。

      事到如今,我倒是开始庆幸他从来便不知我是谁。
      那样的结局,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卫大人……”
      后面追赶的人马终于赶到,那厢陵公子懒洋洋地下了马、一副好心般上前提醒:“当初,我们约定可不是如此。”

      “……我改变主意了。”卫子玄面无表情。

      陵公子依旧是一副慢吞吞地的样子,他的眼角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语气淡淡,如悠然欣赏周遭风景般神情自在,“可惜,皇帝陛下,并没有说要改变主意。”

      “僭儿,是我的夫人。”

      “嗳,这话可错了,她已经不是你的夫人了。”

      陵公子最后的这句话,像是重重击中卫子玄的软肋一般。
      他惨淡的脸色徒然又白了几分,眼中茫然如起了一片大雾般无措,最后才将视线定定落在了我的身上,似万分艰难开口: “僭儿,许多事情,我可以解释。”

      我跳下马,顺便镇静地整了整被弄乱的裙裾。
      韩菹文没有阻拦我,他只是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卫子玄,复又忧心地望了望我,欲言又止一般。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头撇向一旁。

      “解释什么?”
      我缓缓走到卫子玄跟前,直直望向他黑色的眸子。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利用燕卫联姻,一直是以真心在待我?还是,陷害燕家都不是出自你本意?何必自欺欺人呢,”我低下头轻轻摸了摸他那匹黑沥,马儿倒是乖巧,想是认出了我是谁,一下子亲昵地依偎了过来。“你从来便恨我是燕家的人,最后,还特意找来那些人侮辱我。”

      卫子玄满脸错愕及痛楚,他颤着声。
      “……我承认,当初确实找过那些人,可事后马上便后悔了,也派了银子遣散他们。僭儿,我不知为何事情会弄成那般……”我淡笑着退后一步,摇摇头, “那么,如果我今日不是僭儿,你还会追过来么?”

      卫子玄一震,乌黑的眼睛愣愣望着我。

      “卫公子,我有那么多的机会去证明僭儿是谁,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单单,倚靠恩情换来的东西,我不稀罕。”

      周遭的雪开始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绒花在空中飞舞。
      落在温热的颈间,瞬间化成水珠侵入衣领,像是一把冰寒的匕首,磨在心尖上教人凉气直冒。我不自觉打了寒颤,拢了拢衣袖,朝后扬声高叫。
      “唐锦!”

      陵公子傻了半晌,才呆呆地“哎”了一声。
      他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找回了平日几分熟悉,彼时刚相识,此人总缠我唤他名字的情形。
      我转过身,朝他露齿一笑,“皇帝陛下是不是严令,要你带我回去?”陵公子大约还在仲怔间,难得老老实实回答,“陛下用心良苦,一直嘱咐我不可伤了你,需暗中保护。”

      “既然如此,你方才还敢杀了我那许多人,就不怕我去他面前告御状么?”

      陵公子叹息。
      “我最怕的,不过就是让你跑了么。皇帝陛下对你,真真是……哎,那个”他这才似猛然反应过来一般,惊喜道:“这么说,你愿意同我一起回都城?”

      “不过,”我用手指了指韩菹文一行人,“放过他们,这些人对你而言并无用处。”

      陵公子似面色为难般,默默不语。

      “西邶朝百年下来,他们的那个身份从不曾是威胁。不然,你也是知道我脾性的。”
      我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匕首,拿在手中认真比划了一番:“我不会功夫,也自知不能拿你如何,可在自己心窝上戳几刀还是能做到的。届时,皇帝陛下要责怪下来,孰轻孰重你自然明白,是不是?”

      陵公子一下子惊跳起来。
      他巴巴地皱了皱眉头,复又想到什么似得舒展开来,干脆地挥了挥手。“也罢,此等事情让皇帝陛下去伤脑筋,我的任务,不过就是你罢了。”

      韩菹文忙焦急地跳下马,拼命把我往回拉,“九姎,不可!”

      “哥哥,”我贴在他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
      “忘了么,之前路上我曾同你提及,若情势危急还有第二个对应之策。只恨眼下没法细说。你们若是赶紧走了,我无后顾反而好施展些。再说,爹爹还等着你去迎护……”韩菹文矛盾至极地紧锁眉头,死命抓着我的手咬了咬牙,复才毅然点点头,“好,你自已一定要小心。”

      老爹用手拭了拭眼角,颤抖上前,“丫头…….”

      我微笑,“老爹,你只需照之前在马车上说的那般,闭上眼睡觉,便能见到女儿回来了。”

      一行人的车马终于重新整顿出发。
      沿着蜿蜒的马道,渐渐消失在崇山错落的隐约间,终不见了踪影。我心底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倒是好办了许多。

      卫子玄上前几步,一脸痛楚。
      他哑着声音:“我今日,无论如何绝不任你跟他离开……”

      “卫公子,时至今日,我若同他离开,你待我如何?”

      “我成全了方芷澜同你成亲,可并不代表就此愿意放过她。推燕歆下水的凶手,燕家怎可能这般轻易罢手?”我继续慢条斯理地,“毒……就下在你们昨夜的合卺酒中。她盼了那么久,我何愁她不喝。可你若不知,定是太着急赶路了。”

      卫子玄似不敢相信般,仍直直望着我。

      “当年你年少,打算暗里联合势力一起对付燕家,不料有人起了异心要追杀于你。彼时,她的家族彼时曾全力保你周全,方芷澜本人对你也算有救命之恩,这样的时刻,你能做到置身度外吗?”

      我从怀中掏出一物,生生丢向他,“这是解药,你若再不赶回去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可惜,药引是一碗你的心头血,便看你舍不舍得?”

      “僭儿……”

      “我应允你。”
      我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如若是剜去一碗心头血后你还未死,我就当直至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过大梦一场,浮生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原谅你一切所作所为。”

      卫子玄握着解药的手,不由自主地剧烈抖了抖。可他的眼睛却瞬间光亮了起来,如黑沉沉夜幕上闪烁的星子一般明亮,朝着我语无伦次地、欢欢喜喜般:“那你,可要等我……我,我去去就来……哪怕拼了最后一口气。你等着,一定要等着……”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四下萧条无边,几只寒鸟从林间探出身影。
      一切,终于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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