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壁上尘

19、第 19 章

　　他会是陵公子？
　　他会是那个大名鼎鼎，风雅无双的名门贵公子？

　　这幻灭，未免来得也太快了些。
　　香馠这丫头真真糊涂，收集来的资料号称绝对巨细无遗，连陵公子三岁时在哪里摔了一摔破了点皮都没忘记写上。
　　眼下想想，居然忘记添张最最重要的画像。

　　我在原地呆了半晌，方想过去同他理论一番，却忽然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
　　何止毫无力气，连眼皮都没办法睁不开了。

　　终，陷入昏乎乎的黑甜乡之前。
　　私想坏了，怕是这貘离的花香有问题。
　　打小听老爹训话教学的时候总是三心二意，日日被他唠叨将来是要吃大亏的，没有想到这大亏竟来得如此之快。然后，复又想，打小同张陶出来混迹江湖，在洛晏城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算小有名气，今日居然也会着了别人的道。

　　然后，
　　没有然后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是熟悉的绛紫色帐顶。
　　上面绣着大朵大朵栩栩如生的浮莲，那是入嫁时我亲自挑选的图案，找了城内最最好的师傅在莲心里面缀了珠子，眼巴巴地叫人从洛晏城布置到了都城的屋子里。遂赶紧扭过头，果然看见香馠正靠在榻前打着小盹，四下静谧无声，与每日醒来的情形并没有什么不同。

　　老天到底待我不薄，好歹没安排出个绑票情节让人操心。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复又安心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长，到晌午时分才起了身。
　　叫人将膳食挪到房里用，再顺便冲香馠招了招手。自打我睡醒之后，她殷殷望着我时，眼中那些似梦似幻的内容，着实让我替张陶捏了把冷汗。他为人迟钝，至今还完全没有察觉出这朵小桃花呢，怕不会就要生生夭折了吧。

　　“嗳，说来听听，小姐我是如何回府的？”

　　香馠眼中似梦似幻的色彩又重了几分：“小姐么，自然是陵公子亲自送你回来的。”

　　想来也是如此。
　　然，关键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踌躇了半响，最后我干脆咬了咬牙：“那本小姐回来之时，可有什么不妥？”

　　香馠咬着小指头，仰天想了想。
　　“小姐倒没什么，不过足足睡了两天罢了。说起来这个来，卫大人倒是不妥了。”

　　我不由愕然，甚是不解地看着这丫头。

　　“公子抱着您走进来来的时候，卫大人手里正好端了盏热茶，就那么生生砸了自己的脚。”

　　必须承认，听到这里我心底甚是欣慰。
　　当然，此刻府里感到欣慰的人绝对不止我一个。
　　据闻那陵公子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留下话，说是过两日会再来探望卫家夫人，还口口声声道人生难得一知己云云。

　　故以，本人在府里运势，居然华丽丽地风光了起来。
　　卫府无论男女老少皆对我投上了满满称羡目光不说，人缘也莫名其妙好了很多。
　　以前那些连边都不愿同我挨的丫头们，居然争先恐后地，去央管事要调来我那一向冷僻的小院当差，极是热闹了好阵子。唯一可惜的是，直到那位陵公子摇着扇子厚颜无耻找上门来，我都没有见到卫子玄 ，以及他那只据说被烫得不轻的伤脚。

　　当然，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那些花香的后遗症，让我好一阵子提不起精神，整日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缠绵在塌上起不了身，以至于连着错过了好几场精彩好戏。每每只得在醒来之后，听香馠眉飞色舞描述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

　　香馠这丫头，虽说向来说话有些不着边际，偏这些事情口齿伶俐得很。

　　很快我便明白了过来。
　　卫子玄这回真真算是踢上了铁板。他一向自持风流俊美，如今在这个天下无双的陵公子面前，几回唇舌交战下来，竟隐隐约约有了开始落败的迹象。

　　至于，对于这位独领全都城风骚的兰王频频来访。
　　最最喜出望外而忘乎所以的，不是府那些娇滴滴的怀春少女，却是卫老妈本人。

　　就比如，现在。
　　愣生生地无视我好歹是她嫡亲儿媳的身份，笑咪咪地看那厮一脸甜腻腻地坐在我的床塌前，亲亲热热地给我剥橘子。

　　“姎姐姐可要多吃些,这可是外地来的贡品，全都城只得宫里和我府上有。”

　　我顿时，一口气伤了。
　　实在没有忍住，生生将那口同样甜腻腻的橘子给吐了出来，恨声道：“……敢问陵公子，从何处发觉，我比您年长”

　　他的表情居然比我还惊讶，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
　　“原来，竟不是么……？”

　　真真士可杀不可辱！
　　我深吸一口气,无端端开始同情起卫子玄那厮来，以他那一点就炸得脾气，能容忍至今确实是非易事一桩。难怪听香馠说，他整个人近来越发沉稳起来。
　　私以为，大约是悲壮的缘故。

　　略略斟酌了眼下的情形，遂马上决定偃旗息鼓。
　　我到底是存了一些私心的，他在那山谷里养的貘离花虽然害我不浅，可也到底让人大大流口水。若能弄上一些给为老爹，他指不定能高兴疯了。虽平日我不算多孝顺，可好歹为人子女，这点心思必须要花的。

　　故以，经此番思索。
　　再次抬头打量，面前这位一身花团锦簇的陵公子时，不免也多了些自己都觉得鄙夷的殷勤之色。好在那陵公子大约对这等待遇明显司空见怪，实在适应得紧。加上卫老妈坐在一旁煽风点火，此时此景，居然也和谐。

　　“姎妹妹不必这么见外，直接唤我唐锦也是无妨的。”

　　他改口倒是快。
　　只是语气着实亲昵了些，害得我不着痕迹地暗自打了个寒颤。

　　自然，也没胆量敢直接唤他名讳。
　　他那封号虽然说出去只是个逍遥王，都城百姓又为了同他亲近，平日里都称他一声陵公子。可京里朝上够资格叫唤他名字的，恐怕也是没有几个。

　　陵公子继续剥着盘中甜腻腻的橘子，脸上笑眯眯。
　　“想当年我爹和燕家很是交好，还差点结成了亲。偏差了一点，你娘不愿意。”

　　我顿时吃惊不小，当年居然还有这等轶事？
　　往深处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没可能，当年的燕采薇名动天下，京里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娶她，反正拼不过人品便拼家世。可惜，却都没有拼过一个名不经转的小书生，着实叫人费解。

　　大约，是觉得气氛好的缘故。
　　那位再三纠正唤他名字的陵公子，复又大大方方地邀我下月去他的宅子看戏。卫老妈竟然也没有拒绝，眉笑眼开地忙不迭替我答应了。

　　我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决定闭上。
　　自古便美色当道，男色的杀伤力也是万万不能低估的。
　　眼下卫老妈喜不自禁，若是此时扫了她的兴，她大约是要恨上我许久的。再者，此时要拂了这陵公子的兴头，下回他不愿再踏入卫府大门半步，估计我得罪的，绝绝对对不止卫老妈一个人而已。

　　姑且应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