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壁上尘

10、第 10 章

　　他果然是故意的。

　　待看到外头那匹正用鼻子喷着气的大马，我几乎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洛晏城地处北疆，虽不如北疆之人那般在马背上长大。可城里但凡有点家底的人，打小便会请武行师傅教自家的孩子练习骑射。

　　卫子玄自然更甚，从小就有了三个骑射师傅陪着他。

　　而我呢，自然是大大不同的。
　　打小跟着老爹，虽没有饿肚子的事情发生，可老爹到底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银子。别看他总是凶巴巴的样子，可是每每遇见家里穷困的人来看病，非但不收诊费，遇上难过点的，还得倒贴上许多药材。

　　即便有时运气好总算存了点银子，却也是不能乱花的。
　　老爹说了，那要给我存嫁妆。

　　卫子玄此举，大约是想让我难堪吧。
　　时时不忘提醒，就算燕家给我镀了层金粉，到底掩藏不住原本不怎么矜贵的出身。
　　一只麻雀被人发现弄错了，原本该是只凤凰的。可就算飞上了的高枝头，那到底，是当做麻雀给养大的。

　　我缓缓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匹和它主人一样倨傲的马儿。

　　果然不亏是极喜暴殄天物的卫府大少，居然弄了匹北疆的黑泺拿来当自己的坐骑。
　　这种极近神话般的宝驹极为珍贵，当朝难得到的几匹都是拿来给军马配种的，哪里舍得骑它半分，且关键是野性难驯，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

　　故以，当卫子玄看它如小猫般舒服地咪着眼，任由我理顺鬃毛之时，脸色便不是普通好看了，青黄紫绿纷纷登场变了一番。

　　不过，恐怕还是真要如了他愿了。
　　他继而愤愤扬着下巴示意要我上马之时，我却连连后退。卫子玄被惊到居然没想起要笑话我，挂着一脸不可置信：“你不识骑术？”

　　我诚实地点点头，谁规定和马儿处得好就非得会骑术？

　　“让管事差个马车便好，实在无需理会我。”
　　此时跟他共乘一骑只会徒惹是非，我脑子又没有坏掉。况且，哪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不会，而是胆子笑小不敢罢了。若被他抓住痛脚记在心上，日后两人再吵起架来，真真是大大失了气势。

　　可显然，眼前这位不是好商量的主。
　　无奈地看着拦在腰间的手，方才一把头晕目眩被他拎上了马，现下有点想晕吐。
　　这人很是离谱，明明整日整夜恨不得将我休了去，现下还做出这等容易让人误会的事。我亲眼见南街上那个老更夫睁着大眼看见我们，如遭雷劈般的表情。

　　嗳，让谁瞧去不好，可偏偏是洛晏城里最最嘴碎的家伙。

　　遂，几乎立马就拿定注意了。
　　一会若忍不住真吐，一定要转个头，将晚间那点消食通通吐进某人的怀里。

　　好容易回到卫府，却发现卫老妈居然还没有歇下。
　　正眉开眼笑地坐在大厅，和赵姨娘一干人赶巧看了一场热闹。好在卫子玄的澜美人不在其中，不然其中种种，实在消受不起。

　　第二天，张陶来看我的小眼神极其有内涵。
　　想必昨晚之事估计今日已经在洛晏城的每个角落都被嘀咕了一遍。

　　于是乎，本姑娘在洛晏城城的运道又似乎变得复杂起来。
　　上街之时除了照例收上几记含恨的眼色之外，居然还有不少窈窕少女含情脉脉地开始往我手里塞上了香喷喷的小签。

　　初初，我自然受到惊吓了。
　　身着男装也就罢了，好歹多少也是个风流少年。但着女装也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免很长一段时日小心肝疼了许久，心想洛晏城何时竟开始反其道盛行这等风气？
　　我竟生生漏了不知。

　　这封封写的声泪俱下，万古痴情般的小诗也是挺好。
　　偏指定我阅读，在末尾还得加上恳请千万成全之类的哭诉。好在，后来我也明白了过来，这前大部分洋洋洒洒的情诗原是写给卫子玄看的。自然，最后那句恳请千万成全才是对我说的话。

　　我私以为，卫子玄太过狡猾。
　　想来近日内上门要求当他小妾的女子颇多，他索性放了风声出去将我卖了。真真为难煞人，这不答应，我白白摊了个妒妇的罪名，一一都应了吧，话说回来，要是我真能做主，他也不会把这烂桃花的事推过来。

　　故以，本人何其无辜。

　　好在这种苦不言堪的日子还不算过得太长。
　　都城里，便发生了一件顶顶不得了的大事。卫子玄那位金贵的贵妃姐姐，居然被太医院诊断出已经怀有了龙嗣。

　　当今日子年轻虽尚轻，可是皇家盼子却也早已是焦虑至极。

　　这里头，原来也是有典故的。
　　本朝自打开朝皇帝开始，个个都勤勉政务，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万民归心。若硬要说到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便是这个皇帝的子嗣问题。说来也奇怪，打从本朝头一个皇帝开始，这情种的根子，似乎如同会遗传一般，几乎代代皇帝都有一份情债。

　　这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宫中妃嫔不足，子嗣稀少。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代代皇帝还动辄喜好就禅位的毛病。
　　勤政了一些年头便总爱早早生起携美归隐的念头，这一点，尤其到了那位上一任的老皇帝为甚。
　　自然，那时的老皇帝着实也不能算称老，他将祖宗的毛病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带着心爱的李妃离开皇宫之时，独留唯一一个刚满5岁的儿子登基。

　　满堂的文武苦不言堪，提心吊胆过了许多年。

　　当今皇帝政风固然不错，可偏偏也就只立了两位妃子。
　　如今宫里还剩的，不过就是一些阶品不高的女官，也就因为这样，便又让满朝的文武又操碎了心。年轻皇帝连个后位都没有立，偏偏还盛宠卫妃，眼看越来越有乃父之风。故旁人能做的，只得日日去祖庙祈福，能早日多得些皇家子嗣，就算哪天皇帝甩手不干了，好歹朝里也有个盼头。

　　我私下曾大逆不道地暗自揣测。
　　西邶朝这等情形下也没叫周边虎视眈眈的东蠡，北阙等蛮族给灭了去，着实是威武。

　　如此，卫妃有喜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卫家当下无限荣耀了起来。
　　都城各方亲戚处且不提，这几日洛晏城的城主已经来府里拜访了好几趟。眼瞅着卫子玄日日满
　　脸喜色地忙着应酬城里的各路访客，足足像是自己得了个儿子般欢喜，极是滑稽。

　　香馠苦着眉头，“夫人，您为何不去前厅照应？尽教那位得了满场风光。”

　　我无趣地捏捏她粉嫩的小脸：“有她在，我去凑哪门子热闹！”
　　上回强扯了一回卫子玄的胳膊，勉强撑起了点当家主母的气势，不过是因为瞧见了众人当中有几位都城人士，索性做做样子罢了。万一这些人跑回都城跟燕府多嘴，少不得又有人修几道家书来，比起卫子玄跑来对我咆哮，那才是大大的麻烦。

　　况且，眼下连张陶这个看客都缺席。
　　对拿捏卫家主母神气这种谈不上多有趣的事情，我自然是大大地失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