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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八十 ...

  •   楚德的兵马步步逼近。空气中充满了冷冽的肃杀之气。
      雷兽云纹旗和楚德的帅旗也透过滚滚黄沙,渐渐变得醒目起来。我的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楚德时,他那双犀利如鹰的眼睛。
      楚德,楚大元帅,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都是我所崇拜的对象,我曾经弹奏过《塞上曲》为他祝寿,也曾经因为他几句无心的夸奖而窃喜……。他曾经……差一点就成为了我的亲戚……
      我的目光掠过他的前锋士兵,一直望向远处沙丘上那一面在黄沙中上下翻滚的红色帅旗。旗下必然是楚德本人了。离得太远,看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他。但那种深沉的存在感,却让人无论身处战场的哪一个角落都难以忽略。
      “姜巳!”介子迁眯起了双眼,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果然是姜巳!看来我所料不错——楚德果然派他来打前锋。”
      姜巳是楚德的左前锋参将。当日在歧州时,我曾经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印象中是极深沉的一个人。据探子所报,此人出征前已经加封了从四品武侍郎。
      姜巳带领的前锋已经逼近到了冥奇前方不足二百米之处,没有一丝的停顿就随着姜巳的命令冲杀过来。冥奇手中的长刀突然扬起,用力向前一挥,前锋营的的三千精锐象一团乌云急掠进姜巳的土黄色方阵中。呼啸的狂风中混杂了厮杀声和战鼓的隆隆声,震耳欲聋。
      姜巳不愧是楚帅的左前锋参将,一支长枪舞动起来,周围的人根本无法近身。不多久,姜巳一方就已隐隐占了上风。
      战鼓的节奏突然改变。冥奇一方听到鼓声迅速抽身,穿过浅盆地中的丛丛沙丘,急速的撤向峡谷的方向。
      紧盯着追随在后的姜巳,我的心也随之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姜巳的手下发出声声呐喊,转眼之间已经追入了介子迁布下的阵中。由高处看去,冥奇等人已经轻车熟路的穿过了沙丘,由阵中退了出来,而姜巳的兵马却开始在沙丘之间转来转去。远处响起了楚元帅的收兵急鼓,困在阵中的姜巳越发情急,就在此刻,阵中突然爆裂开几团耀眼的火光。
      介子迁将手中的令旗迅速挥出。
      空气中掠过一阵不祥的呜呜声,上万支长弩一齐飞出,宛如一阵黑压压的急雨投向了阵中。风声愈烈,几乎掩盖了中箭的士兵们发出的惨叫。
      这应该是我期待的结果。可是我心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初次交锋竟然折了姜巳,这大概是楚德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的大军由最初的驻地星星峡后退了三十里,落脚在了缺桥。不巧的是,我和介子迁已在缺桥的所有水井中都已投了药——原本推测他们会驻扎缺桥,所以派人往缺桥的水里下了调料,没想到楚德竟然把营扎在了星星峡。
      更没想到的是,他一击失利,又退回了缺桥。我这些软香散,总算没有浪费。
      楚元帅再退,将兵马驻扎在了地势复杂的麒麟谷,掩兵不出。

      “城主让人用火药调配的地炮虽然新奇,威力终究不够。”介子迁在帐篷中踱来踱去,两道眉毛皱得紧紧的:“从姜巳困入阵中的情形来看,地炮爆炸并没有伤到人,所起的作用不过是惊扰了马匹……”
      他所说的这些我也看到了。但是林汝一方面要在并洲负责筹建医馆,又要安顿伤员,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投入到新武器的研发当中去。而当地虽然也有熟知火药的人,但是难以为我所用。他们不会为我做这样的事,我也不敢用他们来参与这样机密的事。
      这也是我的悲哀。
      自从楚德到达赤霞关外,北部六郡就始终笼罩在很微妙的气氛当中。林汝自己也说:“当地人总是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看到我们的人就会很快的散开。为我们做事的本地人也都受到了孤立。”象并洲一样,北部六郡的大多数居民虽然表面上依然平静如昔,但是暗地里,却已经开始有一些秘密的组织打着声援楚帅的旗号蠢蠢欲动了。
      介子迁停住了脚步,犹犹豫豫的瞥了我一眼,说:“我带来了一个人,也许对城主有所帮助。不知道城主可否见见此人?”
      我心里还在筹划研发地雷的计划,听到他的话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
      再抬头时,帐篷中已经多了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人。皮肤黝黑,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精光四射。
      “席获!”我大吃一惊。他不是留在歧州养伤么?
      转眼去看介子迁,他不太自在的咧嘴一笑,避开了我的视线。
      “夏城主!” 席获将手拱了两下,不亢不卑的说:“这件事责任在席某。介先生受不了席某的死缠烂打,不得已带着席某来见城主。”
      “席将军请坐。”我站了起来,示意一旁的冥涛为他添把椅子。
      席获坐了下来,大大方方的环顾四周,犀利的目光从冥川、冥奇、风尧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又落在我的身上:“在下离开大楚国之后,一路逃亡。不幸为刘云海所捕。如果不是城主攻城,席某恐怕难见天日。”
      “席将军客气了。”我不知道他来见我到底有什么用意。应该不止是道谢这么简单吧。
      席获伸手接过了冥川递过来的茶盏,微微垂下眼睑,语气十分平淡的说:“席某腆颜自荐,希望城主能给席某一个机会。”
      他的话,倒有几分在我的意料之中。转眼去看介子迁,他正专注的打量着桌上的沙盘,对于我们的对话似听非听,表情平静无波。
      他既然装隐形人,只好我自己来提问:“为什么?”
      席获用力的握紧了茶盏,表情却仍然一派平静:“席某亡命天涯,满门亲眷百余口人皆被发往西疆,老妻幼子不堪折辱在途中跳崖自尽。这一切,都是拜楚德所赐。”他的语气虽然平淡,最后几个字却说得咬牙切齿。
      我的心中也是一震,正想要细问,却见风瞳在长桌的另一头将头轻轻摇了两摇。
      我将满心的疑问都咽回了腹中。此人曾是大楚国的名将,又与楚德有过数次交锋。由他带兵驻守赤霞关,无疑会是上佳的人选。只是这人的底细尚有疑点,也许私底下我派人打探打探会更合适吧。
      “席将军如何看待今日的一役?”我换了个话题。
      席获的目光落在了长桌的沙盘上。这个沙盘是我和冥川的作品,制作的虽然粗糙,但是大致的方位却是准确的。
      “今日一役,只能说侥幸。” 席获的目光从赤霞关一路移动到了缺桥,字斟句酌的说:“姜巳为人不但骁勇,而且细心深沉。若不是今日的风沙遮挡了光线,区区一个混沙阵休想困得住他。”
      我抬眼去看介子迁,他则报以一脸的苦笑。似乎被席获毫不留情的批语驳得颇有些下不来台。而这一席话,却让我对席获平白的生出了几分好感。
      “将军有何高见?”我虚心的向他请教。
      席获直视着我的双眼,沧桑的老脸上透出异样的沉静:“赤霞关易守难攻,城主占了地利。但是楚元帅身经百战,今日的小小失利,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席某想自请为前锋。”
      这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心中刹那之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也随之突突直跳。这人是大楚国人……他是大楚国的名将……他身经百战……他熟知兵法素有谋略……他与楚德有私仇……
      冥川风尧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脸上。帐篷中异样的气氛仿佛一堵摇摇欲坠的土墙,稍不留神就会坍塌。
      席获的圆眼睛一眨不眨的等着我的回答。介子迁捋着短须,不易觉察的微微颌首。冥川皱着眉头,似乎对席获的出现颇不以为然;而风尧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席获,目光之中颇有兴味。角落里的风瞳一双碧瞳紧盯着席获,神情若有所思。
      我竭力收拢纷乱的思绪,平静的说:“席将军为前锋,未免大材小用。如果把赤霞关交给将军来守,不知将军……”
      席获一怔,眼中顿时迸射出异样的神采。他站起身深深一揖,大声说:“席某誓死守卫赤霞关!”
      “我只有一个条件,”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那就是:你要把对楚德的私怨放在最后。”
      席获大声说:“席某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城主既然已将赤霞关交于席某,还请城主不要处处制肘,束缚了席某的手脚。”
      我笑了笑:“这个自然。”

      我将令符交给了席获,当日就离开了赤霞关。跟我一起走的除了风瞳就只有六十名亲随。
      出了赤霞关,风瞳问我:“你就那么信任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说:“他为将,的确比我更加合适。”
      风瞳笑道:“该不是听说他也曾亡命天涯,动了恻隐之心吧?”
      我摇摇头:“他不需要我的恻隐之心。在地狱门口打过转的人,都会变得比原来更加坚强。”
      风瞳眼波闪动,却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只是说:“我以为你会派人去查一下他的底细再做决定。”
      “既然已经选择了信任他,那他的底细,不查也罢。如果他有异动,冥川、介先生不会坐视。”
      风瞳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嘴里问的却是:“回并洲?”
      我再度摇头:“去白城。”

      在白城、铁家镇、丰都、凉州四郡中,白城规模最大,人口也最多,只是因为连年的战争使得这里的经济发展一直处于停滞的状态,让这个城市看上去缺乏一种蓬勃的生气。
      与来时不同,城外的大片田地已经被重新开垦出来,有不少农夫正在精心侍弄土地。将近二分之一的田地已经播种完毕。
      “城中已经组织了民夫开凿水渠。”钱许晒黑了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浅笑:“很多农户都自发的来帮忙。只要春季灌溉能保证,今年夏末必然可以丰收。”
      钱许带着我们穿过一片小小的红柳树林,一边说:“如果今年丰收,明年春季就可以征用人手将附近的荒地都开出来耕种。也许用不了五年,白城就可以不用救济了。”
      钱许三十余岁,原本是城中的里长。据说当年也曾经考取过功名,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搬来这荒凉的北部小城定居。也许是因为不满于韩姜兵马过境时的大肆扫荡,当冥月和风秀秀派人来请他配合推广胡麻的种植时,他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因为他是此地的里长,熟知当地的情况。所以后来义学和医馆的筹建也都交由此人来出面,冥月反而清闲了。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我问他:“我听说挑动并洲铁矿闹事的主谋吴应就潜藏在白城。”
      钱许飞快的瞥了我一眼,目光重又投向了远处的庄稼地,很平淡的回答说:“这些事,城主还是去问冥队长。钱某这些日子一直筹集人手忙于开渠引水,治安方面的事关心甚少。”
      他的脸上一派平淡从容,多余的情绪我看不出来。
      说到底他是焰天国的读书人,我对他的要求也不可能再高了。我总觉得,钱许的表现代表了北部六郡大多数居民的态度。他们貌似平静,安然的接受着我们所做的种种努力。对于筹建义学、养老院和免费医馆之类的举动,他们都表现出欢迎的姿态,但是对于城市中新的管理者和大力宣扬的新律法,他们却敬而远之,用一种很若有若无的警惕态度保持着刻意的疏离和冷漠。
      我看不清楚他们的内心。
      这让我有些隐隐的不安。冥月在信中抱怨说,他每天搭建在街市的演讲台周围没有几个人肯停下来听他们宣讲律法和关于治理白城的新举措,针对城里的读书人发出去的传单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效果。最重要的是:当地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私下里解决纠纷,粉饰一新的衙门外每日里门可罗雀。
      用冥月的话说:“他们一边享受着我们给予的好处,一边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每次想起这样的话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打冷战。这让我忽然间意识到,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赤霞关外的楚大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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