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十三眼黑猫

1、迷局

　　迷局
　　简介：苦逼哥哥中二妹妹还有一个很难定义其位置的发小。（咦，哪里不对吧）

　　秦轲

　　我死了，被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拿铁架子一把砸裂了脑门然后砸死的。
　　我低头研究我的尸体，我那身子躺在血泊里，眼睛睁的老大，明显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而我的好哥们此刻正失神的靠在一旁墙上，手里还抓着那弄死了我的凶器。他怔怔的看着我的尸体，一手捂住了脸靠着墙壁缓缓的坐下，肩膀上仿佛有无法承受的重量一般耷拉下来，宋衍发出了一串似哭似笑的声音。手中的铁架掉落在地上，刺耳的“当啷”一声。
　　我想，他这是疯了么？

　　然后又一想，如果疯了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刚刚经历了那么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事情。
　　首先是被感情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告白，然后，扯不清的扯中，他失手把那个向他告白的好兄弟给捅死了。
　　而那个不幸的好兄弟，就是我。

　　今天晚上，我把他叫到了这里。
　　一个废弃了的就等着拆迁的屋子。

　　平常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这么干，实在是我那时酒喝多了，再过不了几天他就要结婚，他这人换女友的速度就跟我买衣服的速度差不多，只这一次是真的，我还记得他当初拉着我喝酒，笑得十分碍眼地对我说：“这回我是认真的。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想和她过一辈子。”
　　我当时笑了笑没说话，心里想的是，去你妈的。

　　我喝了很多酒，喝多了酒之后我通常就会特别不理智，以前醉过一次，当时拉着宋衍就是狂亲，他不知道我对他的心思，以为我只是单纯的醉后化身接吻魔，还揶揄地对我说，你该找个女朋友了。自打那之后我就再没喝过醉过，而今夜实属特例。我喝醉了，并且喝的回家路上迷了路。不知逛到哪个偏僻角落，一旁一个等着拆迁的屋子。

　　我靠着路灯，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运作得十分艰难，然后我打了电话给宋衍，言语间只是反复而机械地说：“宋衍我迷路了。”语句颠三倒四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中途太困抱着路灯睡着了，睡到一半发现有人在拖我，我立刻就醒了。是宋衍，他黑着一张脸看我，见我醒了就将我痛骂了一顿。我听他骂完了一点都不生气，甚至心情很好。但一想到他家还有个就差领了结婚证的老婆在等他，心情顿时就不好了。一旁是等着拆迁的屋子，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扯着他走了几步，我说：“走”。
　　就进了那间等着拆迁的屋子。

　　宋衍皱着眉问我做什么。
　　他手上还拿着手机，莹莹的屏幕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照得跟个鬼一样。可我还是觉得他妈的好看得不得了。我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我跟他说，我喜欢你。

　　真是酒喝多了。

　　这句话我想对他说很久了，但打从我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之后，我就准备让它一辈子烂在我肚子里。我没想过让他知道。因为他不知道我这心思的话，我们还能当一辈子的兄弟，他要是知道了，按他那性格估计以后我们是连见面的可能性都杜绝了。我这辈子就被打算让他知道这件事，结果酒喝多了，就全都说出来了。

　　他很久没说话，半晌，跟我说，你开玩笑的吧？
　　我若是清醒点，我就会顺着他的话说哈哈哈哈是啊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是不是刚才快被我吓尿了？
　　但是没有如果。

　　我不仅说了，我还把他压地上亲了他。
　　月光太亮，我清楚地看到被我压在地上的他眼中明显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难堪嫌恶之情。
　　我那时模模糊糊地想着，反正也就这样了吧，估计以后他再也不想看见我了，脑中一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都说酒能壮胆，果真如此，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我如今都敢做了，我恶狠狠地扯着他的衣服，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估计是被他那眼神给刺激得狠了，我准备黑灯瞎火里就把他给办了。现在想想，我当时可真禽兽啊。

　　我把他手脚死死摁住，亲着他的脸，沿着脖子一直到锁骨。宋衍一直在骂我，我的手伸进他裤子里的时候，心里头那种情绪大约可以称之为绝望。我亲着他，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宋衍，宋衍。我将他压在地上，下半身抵上他后面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然后更加凶狠地骂我。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因为愤怒所以格外的明亮。我咬上他的脖子然后一点点向上吻上他的眼睛。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落在他面上，顺着他的脸颊下滑就好像哭的人是他一样。他突然安静下来。其实我并没什么想哭的感觉，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落泪？我亲吻他的眼睛，喊他的名字。宋衍，宋衍。缠绵的语气连我自己都要觉得恶心了。原本安静的他趁着我这一瞬的松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在我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直接拿铁架子戳穿了脑袋。

　　然后我就死了。
　　其实他那一下戳我脑子里的时候，我并没被他立马戳死，我那时候还是能动弹，他将我从他身上翻下来，然后骑在了我身上，拿着那铁架的尖头一下接着一下的扎在我肚子上。我的魂都飘出来了，他还惯性地停不下来，仍在那儿扎我。血溅了他一脸，沿着俊秀的五官滴落。整个一恐怖片现场。都不需要化妆调整的那种。

　　变成鬼之后，只短暂的茫然片刻，我就淡定了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其实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我除了接受这个事实之外，好像也没别的什么办法了。等宋衍将我扎的差不多往旁边挪开了，我就凑上去看我的尸体。

　　我的肚子被扎的稀烂，肠子内脏什么的搅在一起流了一地。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不知道我现在这个状况，能不能算得上风流。个人感觉好像挺风流，因为做了平常想做一直却没敢做的事情，唯一比较遗憾的是事情没有做全套，做了一半就被弄死了。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我看着宋衍一直往后退去直到靠在了墙上，他大口的喘着气，眼神涣散。然后他慢慢蹲下，手里的凶器“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他将头埋在膝盖里，大约是哭了，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他哭起来的时候，向来没什么声音。此刻心里对他倒是没什么恨的感觉的。死前唯一的感觉就是好疼，酒精麻痹了脑子，很难思考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现在我蹲在我的尸体旁边。
　　看了看被捅得一脸惨象的自己，然后再看看宋衍。
　　宋衍现在要怎么办呢？
　　我这个尸体不很好处理吧？

　　很久之后，宋衍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切平静，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衬着一脸鲜血，看起来还真有点渗人。不过他生得好看，即便是这个样子，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十分带有艺术气息的名词比如说堕落天使啊什么的。当然，会有这样联想的前提是你要把那些血想象成人造血浆或者番茄酱。

　　然后接下来，作为一个鬼，我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尸首一点点被肢解的过程。整个过程里，宋衍他看起来冷静极了，和之前失控大哭的模样判若两人。切下我头的时候，宋衍的手一点都没有抖。只是后来骨头磨钝了他手里的铁架的尖头，于是到后来切的很是费力。

　　他将我切成一块块的，大滴的汗从他额头上流下来，滑过脸颊，顺着下颔，不仔细看过去的话，会以为他是在哭泣。他的汗水滴落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很快就和血渍融为一体看不清了。

　　我无声地吹了声口哨，这个人现在分尸的模样，看起来还挺专业的嘛。
　　我该说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么，连肢解都这么无师自通。真聪明。

　　我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头的话还没有转完，然后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尖叫。

　　细微的，尖寒的，那是一个女人的尖叫。

　　显然是吓得狠了，声音卡了一半在喉咙里。

　　我饶有兴味地抬起头来，想看看那个倒霉女人是谁。说实话虽然对宋衍没什么恨的感觉，不过多少对杀了我这件事有些怨，想着如今有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能给他添堵添乱也是好的。不过这女的可真厉害啊，一个人半夜三更的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乱蹿，胆子真够肥。这下遇见变态狂在分尸了吧，夜路走多了总是要撞鬼的，按这个发展怎么说宋衍都要杀人灭口。
　　结果一看。

　　竟然是我妹妹。
　　我双胞胎的妹妹秦妍。

　　秦妍脸色苍白的扶着门，屋外圆月明亮，月光流水一样倾泻而下。我一时有些分不清苍白的到底是她的脸色，还是月光。
　　她盯着屋内的景象，表情呆滞。
　　视线所落之处，正是我被切下来的脑袋。

　　死了之后，我一直很淡定。但我现在有些淡定不起来了。见秦妍傻站在那里，三步并作了两步跨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却忘了我现在已经是个鬼了，什么都摸不到。

　　秦妍面色惨淡，她望着宋衍好半晌，一字字地说：“你把我哥怎么了？”
　　我焦躁得不得了，倘若我有实体，我一定要扇她脑门一耳光。傻逼！面对杀人凶手，你一个女孩子家，你不跑还和凶手说什么话啊！活腻了是吧！

　　我大约能猜到她为什么在这里。

　　我和她是双胞胎。而从小，她对于我的事情总是感应相当敏感。比如我受伤的时候，她总是能感到相应的痛感。我一直都觉得这不可思议，但她每次都能准确的说出我受伤的部位，哪怕是极其隐秘的地方，对此我不得不相信。

　　但我对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感觉，而她很多时候还能凭借直觉知道我的所在，尽管我根本就没有告诉过她我在哪里，她都能找到我。这点让我小时候很痛苦。特别是别的小朋友找我和她玩捉迷藏的时候，这种痛苦就会被无限放大，每次轮到她捉鬼都会第一个捉的我。家里的父母总是会拿我们两个人的事当做灵异故事说给旁人听。小时候我对我的这个妹妹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慌，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有一种什么都被人看穿了的感觉。

　　我此刻看着出现在此处的秦妍，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想捏着这个死丫头的耳朵教训一番。半夜三更能出来乱跑么，一想到我死的那刻，秦妍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感觉，又有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脚上还穿着拖鞋，刚才没有细看她，现在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她里面都是穿的睡衣，只在外头裹了一件外套。显然是睡梦里被我死亡时的那痛感惊醒，胡乱的披了一件衣服就出来了。

　　我有些感觉复杂的看了看她，然后又有些痛恨地想，这丫头怎么这么傻，这半夜三更的出来，都不知道打电话叫上别人么？

　　秦妍扶着门的手在微不可查的颤抖着，她死死地盯着宋衍，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你把我哥怎么了？”
　　我叹口气。这事情显而易见啊，他在分我的尸。

　　秦妍几步走过去，抱起我掉在地上被随意宋衍搁置的头，她的整个身子在发抖，表情像是迷茫，只是捧着我的头死命的拿袖子擦拭我被血迹脏污了的脸。

　　然后她抱着我的头突然地哭起来，宋衍握着铁架的手紧了紧，表情剧烈变化着。我在一旁看着秦妍十分着急，我想着傻丫头我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你再哭我也不会活过来啊，赶紧护好自己跑路才是正经。

　　尸体这种东西大约只对活人才有意义，对于死人来说，反正都已经死了，死后被怎么样还真没什么要紧的，哪怕是被人煮了来吃。我在这样想着，而这个时候，宋衍已经面无表情地举着铁架走到秦妍身旁，抬起手，狠狠的一把扎下来。

　　秦妍避开了。
　　她看着宋衍，此刻眼睛里的绝望才变成了恐惧，她尖叫了一声开始往外跑。宋衍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两个人厮打到了一处，大约是之前杀我还有分尸的时候花了太多力气，宋衍并没能立刻制服秦妍。他手中的铁架戳穿了秦妍的小腿，而秦妍则摸索到了一旁废弃的板砖一转头砸在了宋衍头上。

　　砖头落在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宋衍身形晃了晃，秦妍尖叫着扑上去又拿砖头狠狠地砸宋衍的脸，砸了两三下已经力气全失。这样子完全砸不死宋衍的，这几下估计只能叫他晕上一会儿。要打就应该打后脑勺或者太阳穴。我看着躺在地上的宋衍脸上满是血，这里头有一大部分是我的血，还有一部分大概是秦妍刚才那几下砸出来的鼻血。宋衍没死，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接着月光，我看见秦妍面上全是眼泪。她的脚上还插着铁架，秦妍不敢拔下来，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而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宋衍已经缓过神来，他摇晃的从后面扑上，但只撞得秦妍手中的手机掉在地上，他没能拉住秦妍。秦妍已经尖叫着往外跑了。

　　真是危机激发潜力，脚伤成这样还能跑。我跟在秦妍身后，她跑得急慌慌，脚步不稳，目不见四周。身上有血污，衣服的扣子在之前的厮打中掉了几颗。不远处有车灯逐渐逼近，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而这时秦妍已经慌不择路的跑到了马路正中，那辆车飞驰而来——
　　呯！

　　车子急刹车的声音，脱离的轨迹，失控的叫喊，扬起的发丝，身子被抛起的弧度，重重坠地的声响。
　　秦妍倒在地上，我静静地立在一旁。
　　她闭上眉眼的模样，除开身上的血迹，便仿佛正在正在睡梦之中。
　　身边是车主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远处的黑暗里，宋衍的身影被黑夜裹挟。
　　看不清具体模样，但我知道，他正密切观望这边发生的一切。
　　然后他转身，投入黑暗，身形消失不见。
　　恰仿佛今夜他从未出现在过这里。

　　秦妍

　　她失忆了。
　　因为一场车祸，记不起任何人事物。包括父母。
　　醒来的时候，她的母亲在床边跟她抱怨：“你哥哥怎么回事情，妹妹出事了，连个人都找不到了。”
　　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但听到哥哥这个称呼的时候，她心里头划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难以形容。

　　她在医院里安静的养伤，这场令她失忆的车祸将她伤得很重。
　　她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了，连名字都是别人告诉她的。
　　秦妍。她叫秦妍。

　　她无意间听见她的父母在低声讨论她：“小妍怎么回事情？失忆了以后，连性子都变了。她原本很活泼的啊……”
　　听到这样的对话，她无所谓地转过脸继续吃苹果。
　　无所谓，仿佛什么都无所谓。
　　也的确应该是无所谓的。她不记得任何事。所有的事情都是无所谓。
　　直到她看到那个人。

　　看到那个人的那一瞬间，她微微地颤了一下。心脏剧烈跳动到让她几乎无法负荷，仿佛有个声音在心里对她说：“抓住他！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秦妍捏住被角，而那个人恰好在此时转过头来，两人视线对上，然后那人向着她微微一笑：“小妍。”

　　心里头那个声音越加的大了，她捏着被角的手有些颤抖，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吁出，总算是能平静一点，她看着那个人，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问：“你是谁？”她偏过头看他，这个人有着一张英俊的面容，他手里拿着一束花，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异样的感觉越发的明显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地又说，“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那个人听到这个回答之后，有一瞬愣了愣。
　　然后他笑开来。
　　笑容很迷人。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听到这个问题会笑。心底滑过一丝懊恼。真是奇怪，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她的情绪。
　　“你不记得我了？”年轻的男人勾着嘴角微微弯下身子，视线与她平视。

　　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仿佛不透光，与他的目光对上，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发得快了。
　　“也许我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他轻轻笑了一下。秦妍抬起脸，她能看见他的眼瞳里映出的她的身影

　　“宋衍。”
　　他的笑声有些沉，她听见他说：“我叫宋衍。”

　　之后养病的日子，秦妍总是会走神。不知道为何，总是会想起那个叫宋衍的人。
　　她的妈妈给她讲述她小时候的事情，她兴致缺缺地听着。

　　转眼三个月过去，听说她哥哥找不见人了，她的妈妈很无所谓的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一声不响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上回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么，说什么自己心情不好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真是的，搞的我们还以为他失踪了，还报了警。这回随他吧，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消失多久……”
　　阳光柔和的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有微风轻送，秦妍看着照片里的那个自己的哥哥，手指在相册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举措。

　　后来她也常常会遇上那个叫宋衍的年轻男人，听说这人是她哥哥的死党。
　　她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心跳总是特别快，有时候无法自抑的想要伸手去拉住他。秦妍有些被自己的行为给惊到了，她有些不确定的想，自己，是不是以前是喜欢这个人的？不然要怎样解释自己这样失常的行为？车祸之后，忘记一切，唯独记得你。不记得你的人，但犹记得曾经对你的感觉。哈。听起来可真是情深。狗血的戏码。

　　但这个人是有女友的。
　　秦妍静静的想着。
　　听说还快结婚了。
　　然而，不久之后，就传出了宋衍和他女友分手的消息。

　　秦妍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淡漠的脸，眼底有温度逐渐烧起。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去找了宋衍。秦妍直直地看着他，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对面的这个人，有着一张十分好看的脸。此时在咖啡厅里，宋衍修长的手指搭在墨绿色的
　　杯子上，他的手指很漂亮，指节分明，修长，像是艺术品。
　　宋衍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目光落在秦妍面上，像在思索：“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因为……”秦妍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然后，她慢慢地说，“我想追你。”
　　“所以，总是要打探好敌情，才好下手是不是？”她看着他。

　　对面那个人表情有些怔住，像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宋衍笑起来，一只手盖住了半张脸，好半晌，才停下笑：“你是认真的？”
　　她点点头，然后看着他说：“或许你想拒绝我？比如说，你从来只把我当妹妹什么的。”
　　宋衍望着她，轻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眉眼深邃，有种很深情的意味：“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不知道。”秦妍抬起头看他，“我也不知道。”她轻声说，“可是我很喜欢你。”

　　他看了她许久，她的神情那么认真。于是他笑开来，神情有些莫测：“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你的错觉呢？也许你并不是喜欢我，说不定，你那样强烈的感情，只是恨我也不一定。”
　　她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你要拒绝我，可以直说。不用这样迂回拒绝。”
　　她和他之间，想来原本应该是她单方面的暗恋他。

　　窗外是深深浅浅浓浓的绿，阳光温柔，年轻男子的面容有一半没入柔和阳光里。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很多很美好的东西。譬如寒潭旁的纷落碧桃，譬如千堆雪中的怒放红樱。他笑起来这样的美好。这样美好。

　　两个人很快就交往了。
　　甚至不久之后还有了孩子。
　　真是个意外。

　　秦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宋衍。然后她望着自己的肚子，轻声说：“我想将他打掉。”
　　宋衍没说什么，只是掐灭了手中的烟陪她去了医院。两人一路都很沉默，诊室之外，秦妍静静的坐着，而这时宋衍突然起身，他说：“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宋衍再出现的时候，带着一个袋子。看的出他回来得很急，额上有细微的汗水。

　　他俯身看她，两人贴的很近，鼻尖几乎相触。她稍微抬一抬头，就能吻上他的唇。宋衍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深深的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她搭在椅子一旁的手轻轻颤了颤。他问她：“你讨厌孩子么？”
　　“不是的……”她的神情有些茫然，“可是每个孩子，他的出生都应该饱受期待，而不是像我们这样——更像是一个意外。”
　　他松一口气，脸上重新浮上一个浅浅的笑。男人从袋子里拿出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宋衍单膝跪下：“秦妍，你愿意嫁给我么？生下我们的孩子。”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枚戒指。
　　秦妍怔怔的看着，灯光微明，空气里浮动着的，是医院里独有的味道。直到宋衍轻轻用手指擦拭着她的眼角，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哭了。

　　两个人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
　　她妈妈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拉着秦妍说：“宋衍他人不错的啊。我以前就很看好他。不过你以前……咳，我就不说了，总之你们现在好就是了。”
　　又念叨：“秦轲那混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人都联络不到，还真玩失踪啊。妹妹和好朋友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都可以不出现……”

　　不过这都是小事了，对于这个不曾见过面的哥哥，她并没有太多感觉，他来不来都没什么关系，只要她自己觉得此刻幸福就行了，有没有别人的祝福，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秦妍细细的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指间触上冰凉的镜面，她想起刚开始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模样，苍白的，虚弱的，神情阴郁。而现在，就算不笑镜中的人眉眼间依旧盈满笑意。
　　她问自己，幸福么？
　　笑一下，樱色唇颜色艳丽而饱满，秦妍轻轻地回答说，是的，她很幸福。
　　她是幸福的。可是，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幸福的，她心中却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空落落的感觉？像心口被人剜去了一块，连她自己都不能解释清楚。

　　然而，所有的一切幸福都粉碎在她婚礼的前一夜。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苍白的月亮，逼仄的房间，有肢解尸体，还有双目紧闭的头颅。
　　她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如同坠入湖中将要溺死之人的濒死挣扎。伸手摸一摸脸颊，触手全是眼泪。

　　次日清晨，她妈看见她的模样，吃惊的不得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今天你就结婚了，怎么眼睛弄成了这个样子？就算兴奋的睡不着也不会这样吧。整个眼睛都肿了……”
　　她被人拉着化妆，换衣服，身子转一圈，像一个牵线的木偶。一切完毕，镜子前是个美丽的新娘。
　　秦妍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面那个人漂亮得像个玩偶，美丽得不详。

　　“新郎要来啦，新娘子快做好准备。”有人大笑着这么说。
　　众人的祝福催促调笑声中，美丽的新娘站起来，她拉住伴娘的手，微笑着：“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跟我闺蜜私底下交代。”
　　“哦！”有人底下起哄，“这是什么戏码，新娘要和伴娘私奔了么？”
　　说完了大家全都笑起来，说笑归说笑，最后到底走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她们两个。

　　房门关上。房间里只留下了伴娘和新娘。伴娘有些不明就里，秦妍走到她面前，勾着嘴角笑起来，笑意未到眼底她准确的喊出对方的名字：“宋怡。”

　　伴娘抬起脸来，她生的一张瓜子脸，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很有种楚楚动人的感觉。不明白因为车祸而失忆了的新娘会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于是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动作俏皮而可爱。

　　秦妍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宋怡，你说这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睡了别人的男朋友，还能若无其事的给人来当伴娘。”

　　宋怡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一僵，她慢慢敛了脸上的笑容，有些惊定不疑地看着秦妍：“你、你都想起来了……”

　　“我失忆了，然后嫁给别人，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不是松了好大一口气，觉得真是好及时，甚至连心里头的负罪感都轻了？”秦妍似笑非笑的，“还是说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根本就没有过罪恶感？”

　　“不是的，秦妍，我和谢常青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宋怡的脸色因为秦妍的话一点点白下来，她摇着头拉住秦妍的手，急切地想要解释，黑亮的眼睛里泛上水光，她咬着下唇，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秦妍嗤笑一声，从她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其实你们是怎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转身坐回到了化妆镜前，“我原本就没有喜欢过他。”

　　宋怡表情有些错愕。秦妍语气漠然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找到他做我男友么？不过是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跟我哥哥很像而已。”

　　宋怡怔了怔：“你……”

　　秦妍将自己盘起来的头发一点点拆开放了下来，“我和你认识十多年了，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你一直说我总是粘着我哥哥不好，说我长那么大了还粘着他，实在是不成熟的表现。你还跟我哥哥说，要他不要总是一直迁就着我，不要什么事一叫他他就马上出现，你说这样不好，会把我惯得永远都长不大。后来我哥哥听了你的话，他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后来我有事找他总是找不见他，我当时真是难过啊，我想着他怎么可以因为一个不相关的外人就这样对我。他那段时间总是避着我，直到我故意将自己的腿摔断了，他才来见我。你总说我缠着他是因为从小到大的习惯性行为。”她将自己眼睛上的假睫毛直接扯下来，动作粗暴，“可是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秦妍将自己唇上艳色的口红如数抹去，镜子照出她此刻的模样，就算扯去了假睫毛又抹去了唇上鲜艳的颜色，上了妆的容颜仍带着一种奇异的艳丽：“你不知道吧。我喜欢我哥哥。我喜欢他。”她看着镜子缓缓抿出一丝笑意，明明是带着点天真意味的笑容，此刻展现出来却莫名的令人背后有些发冷，“处心积虑的将他困在自己身边，不希望他的视线停留在别人身上，哪怕是父母呢。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世界上除了我和他，其他人都消失了就好了。”

　　明明他们两个人才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他的视线总还是会落在别人身上？因为他说喜欢短发，所以她二十年如一日的都是短发，因为他说喜欢蓝色，所以她一柜子的衣服全都是深深浅浅浓浓的蓝，因为他说喜欢和开朗活泼的人交朋友，所以明明她天生性格冷淡却仍是要做出一副热情的模样和别人相处，因为他说喜欢淡妆，所以她就一直以来都是淡妆。

　　他身上所有的伤痛她全都知道，他的喜怒哀乐她只需一眼就能全部看清，这世上还能有谁如她和他这样紧密相系，这世上还能有谁如她和他这样心意相连，她常常觉得他们原本就是一体，却被硬生生的分离。有时候真的会觉得这世上除了她和他，如果其他人都消失就好了。畸形的感情，连她自己都隐约觉得害怕。像是小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金毛犬，最初他因为调皮被咬，一年之后那条金毛不见，家里人因为始终找不到最后放弃了寻找，没有人知道其实那条狗被她活埋在院子的花园里。

　　“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秦妍眼中带笑，辨不清是真情假意，“我也觉得很恶心。”
　　宋怡嘴唇颤了颤：“不，你……”
　　“和你说这个，也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我从来没有把你和谢常青的事情放在心上。当然，我是很讨厌你的，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很讨厌你，可笑的善意，刻意的表情，包括你自以为是的主意，永远处于受害人状态的模样，如果不是哥哥觉得你人很好，我估计这辈子看都懒得看你。”秦妍从抽屉里找出唇膏，轻轻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上，“我话说完了，可以请你出去吗？我不想在我结婚的时候，还要看到你这张让人讨厌的脸。”

　　伴娘惨白着一张脸，垂在身边的手颤了颤，终于像是无法承受一般低泣了一声，捂住嘴跑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秦妍。

　　她静静地看着镜子，然后拿起梳子轻轻将自己微乱的长发梳好。一场车祸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她梳着头发，梳着梳着，便突然想起一句话，不记得是哪个人对她说的，大约是某个同学。那个人说，秦妍，你是谋而后动类型的，有时候觉得你不声不响出手的模样，真让人觉得可怕。想到这里，她笑笑，然后想，那天晚上，在那间拆迁的屋子里，她不应该想着以后如何，当时就应该弄死了宋衍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所有的一切也就不会是如今模样了。

　　走到窗旁，推开窗户，她爬上了窗口，外头爆竹声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一切像隔了一天一地的远。
　　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干系了。
　　她这样想着，闭一闭眼，然后纵身跳下。

　　风声过耳，有些零碎的画面始终无法忘怀。比如第一口的巧克力，她受伤时哥哥皱眉的表情，床前乌龟玩偶，洁白的长裙子，没有署名的情书。还有哥哥看着死党宋衍时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表情，她嫉妒的心。这世上谁都和她哥哥有可能，哪怕是个男人呢，唯独和她没有关系。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结果。他们是一胞双胎，曾经最亲密的距离。这世上所有人的出生都是为了相遇，而他们却注定是为了分离。

　　最后记得的画面，是宋衍在医院里单膝跪地的模样。鲜红的花朵，盒子里的戒指。许诺了今生，但这全都是一个错误。

　　她不喜欢他，曾经这样厌恶嫉恨他。那时她每晚都要偷偷的躲在被窝里扎他小人。哥哥有时好笑地说，你怎么和宋衍怎么这么，呃，这么不对付呢。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来，她对哥哥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在哥哥转头没注意到的时候恨恨瞪宋衍一眼。宋衍看到了对她翻一个白眼，没有声音，用口型无声的对她说，死，丫，头。

　　她应该不让他好过的。可是为什么最后选择一个人坠楼？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重重撞向地面之前，她想，也许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太累了，并不是因为她下不了手。

　　宋衍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妍从楼上坠下。白色婚纱在空中扬起，像一朵巨大的白色花朵。她像大雁过境之后飘坠的一片羽毛，没有重量地落下。身体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血迹在地上迅速却又带着一种微妙滞塞地蜿蜒开来。跳楼而死的人，没有多少血液流出，只有少少的那么一点，像是朱砂笔墨落在纸上，还未晕开，便已经干涸。

　　宋衍微微垂了垂眼，在众人错愕惊愣的神情中，嘴角有意味不明的笑容转瞬即逝。
　　如释重负的表情只得一刹，转眼已经换上沉痛而不能置信的模样。
　　秦妍。他喊着这个名字。表情到位，演技绝佳。

　　剧本已然完结，游戏已经结束，接下来所有的一切，只等一场完美的谢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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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一个很小清新的人，大家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