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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韩耀 ...

  •   翌日,天蒙蒙亮。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经过玻璃折射后,变得格外夺目刺眼。韩耀毛躁的翻身起床,破棉絮套子里扬起星星点点吹不走的棉花球,粘在他赤|裸的胸膛和手臂上。

      大猫从炕边叠好的棉被垛上跃下来,懒洋洋蹭他的手背。
      “桃酥,过来挠挠。”韩耀满是厚茧的大手捋过它柔软顺滑的背毛,滑到底下挠它的肚皮,边疑惑的嘀咕:“毛不打结了……今天舔得还挺干净……”
      “咕噜。”大猫四脚朝天仰在褥子上,表示哀家今天非常整洁。
      韩耀越挠越觉得不对,不光毛顺溜了,手感也变了。他拎起它俩只爪子前后瞅,发现它整只猫都变了样,黑白毛光溜溜贴在身上,泥乎乎的肉球和鼻尖变粉红了,甚至脖子上还系了条不知从哪弄来的红绳。
      大猫舔舔牙齿,“喵。”

      屋里只有两个人,他自己肯定没给猫洗澡,所以……韩耀扔了大猫穿鞋下地,定眼一看后,表情瞬间变得更诧异了。

      一丁点儿尘土都没有的裂缝水泥地,刚擦完灰还略微有些湿的窗台,十瓦的灯泡锃亮透明,再不见积了一指厚的苍蝇屎,昨晚换下来的衬衣干干净净摊挂在晾衣绳上,连衣领袖口都洗得通透十分。
      而此时此刻,那个把屋子通收拾一遍的人正蹲在院子里,挽着袖子往花盆的裂缝里抹泥。

      韩耀搬开破门走出来,张杨听见动静,忙起身道,“大哥醒了啊,我先前掏炉灰没闹你睡觉吧。今早上醒了躺不住,就寻思收拾收拾屋子。”
      说着,他搓掉手上的干泥巴,把花盆破了的地方全转向朝墙,从前面乍一看都跟新的一样。

      韩耀看着除了破旧一如从前,其余简直焕然一新的屋子和小院,都有些懵了。从小到大,他的住处从来没这么立整过,甚至原来在家里,他妈都没这么收拾过屋子。

      他看了眼满地泥渣和文竹藤子下环绕的木棍,道,“你就是瞎勤快,反正也不是自己家,早晚还得还回去。”

      张杨用木凳支撑住破门板,进屋麻利的叠被扫炕,边朗声回道:“话不是这么说,不管是不是自己家,咱不高低还得在这儿住么,干净利索住着舒服。而且这屋是屋主舍不得扒才租出去的,咱们住就更不能给人家瞎糟践,等哪天屋主来一看,屋里不像屋里,院子不像院子的,换谁也不想再租出去了。”

      “越穷越计较,你心里计较这些没用的事,人有钱的还顾着这破房子?”韩耀嗤笑,“能躺得下就得了,干净埋汰也就那样,你扫完再住它就能生金子了?”

      张杨弯腰洗抹布,不赞同道:“大哥你想事情咋这么偏呢,不该计较的咱们肯定不计较。但是你想,咱为啥收拾这屋子,不就是因为咱们住这里得劲么。我妈总说,穷是一回事,再穷也不能穷了胳膊腿,正经干活过家,没钱心里头也踏实,最起码有盼头。要不一辈子活啥啊,自己住着那一亩三分地都不愿意打扫,有今天没明天的,活不起的家庭才那样呢。”

      这番话说完,张杨是顺嘴一讲没觉得怎么着,韩耀却被实实触到了心底最难受的地方。
      因为他家就属于活不起的家庭。
      而且老韩家活不起的还不是人,是心。

      韩父是解放前就任职的老干部,虽然在行政厅职位不高,工资也少得可怜,但因为人很忠厚老实,所以街里乡亲们大多也都高看他三分。
      按理说,生在这样的家庭也算是走运,最起码饿不死,可偏偏韩耀的日子过得就比饿死还要难受。
      先是韩耀的大哥,小时候因为跟韩母上街买菜,让公社武斗误伤了,胸口中枪,躺在医院里没动一下手指头就挥光了家里所有钱。那个年代所有机关部门几乎都是空有门面的摆设,大半年过去没人管他家的事,韩父也没法再追究,只能就那么认了。
      当时正是韩耀上小学的年纪,他想念书,可家里电费都掏不起了,哪里还拿的出钱交学费。于是,他小小一个孩子出去捡煤核和秋收地里的剩粮食卖钱,攒了快一年才凑足费用,家里人却觉得愧对了大儿子,竟拿韩耀的辛苦钱给大儿子买肉补身体。

      接着没过多久,大哥刚出院,韩母原本为人心胸就窄,有一次跟邻居干架,生着闷气睡觉,第二天醒来精神便不好了,有一点儿小事就站在院子里整日整日的破口大骂,止都止不住,甚至半夜犯病了,就坐起来用韩父的皮带抽还在睡梦中的孩子。韩父半夜听见响动从来不管,只要不碰到他自己,便随她闹随她打。
      更可恨的是,她虽然精神不好却还记得大儿子中过枪,所以挨抽的永远只有韩耀。
      那年韩耀才九岁,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而言,有这样的父母,倒不如没有的好。

      后来,家里情况稍稍缓和了些,韩耀上了初中,因为穿着寒酸,第一天放学就让别的学生按在草壳子里揍。在家就受欺负,在学校居然还这样,韩耀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一股子年少的倔劲儿窜上来,第二天他拎着炉铲子堵在上学路上,把打他那几个人挨个收拾了一遍,却不料让人从身后砸了肩膀,碎钢筋的尖锐边缘在他皮肉上撕开巴掌大的口子,连带大片青紫,可回到家里,韩母只是用炉灰随便按在伤口上止血,晚上又因为血污弄脏了被褥而把他撵到院里站了半宿。

      好不容易熬到二十多,也就是头两年的事情,单位里一个同事要跟韩父说亲家,晚上吃饭的时候,老爷子把这事一说,原本心里是指着把这门亲事给韩耀的,倒不是多看重这个儿子,只是因为他个头高又能干,到别人家不给老韩家丢人。
      结果韩母跟他大哥一听,立马就哭天抢地的作开了。
      韩母大半夜的坐在炕上嚎啕,大哥居然拎着棉被扔到煤棚里,说咱家容不下他,二十多好不容易有人说亲家,咋的还轮不到他呐,他以后就在这儿呆着,反正冻死了你们也不管。
      韩父吓得够呛,原本也是谁都可以的事情,立马就改口让大儿子先结婚。可韩母听了还不满意,家里一共两间房,媳妇进门跟爹妈住一起就算了,跟小叔子也住一块算什么事儿。
      那时候街里邻居家都竖着耳朵听他家吵吵,谁心里都清楚,她就是不想养活俩孩子,心里偏向老大,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儿子撵走。当时分粮食按户口算,他家四口人从来没有够吃的时候,要是以后走了一个人,家里就能三口人吃四份粮,儿媳妇更能从娘家捎带过来不少。

      韩耀心里也清楚,不过就是借由让他滚蛋罢了。他回想自己二十几年在这个家里的种种,大事如此,小事更是不计其数,竟找不出一件事能让他稍微感觉到一丝幸福。以后再待下去,恐怕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所以第二天他什么也没说,一分钱不拿,自动自觉净身出户,走得干净利索,带走的只有身上的衣服和鞋。

      从此,韩耀在这个城市里独自过活,跟从前一样没有仰仗和依靠,但却得到了自由,还有解脱。

      张杨当然并不知道这些事。
      他在屋里擦窗户擦得热火朝天,透过玻璃看见韩耀越发紧蹙的眉头,这才马上想到,肯定是因为自己嘴没有把门的,说什么不会过家惹他生气了。
      虽然这大哥确实不会过家,但非亲非故的,又比自己大好几岁,咋能随口教训人家。这要是开始就没处好关系,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咋过了可。
      他连忙扔下手里的抹布,道:“那啥!大哥你可别生气啊!你看我刚才说的这是啥话,你天天也挺累的……那啥,以后咱俩人一起住就好了,我得闲就好好收拾收拾,你住着也舒服不是。”

      张杨这么着急的一顿解释,韩耀终于从过往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太久没想过这些添堵的事,如今忽然记起来,心里还是酸疼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想,现在已然不同了,他已经从那个家庭里解脱出来,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没事,你说得对。”韩耀摇头,把局促的张杨从窗台上拉下来,扯起嘴角道,“走吧,领你出去吃豆腐脑,吃完上工了。”
      张杨见他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以为他不生气了,便心安下来,道,“对面摊子的豆腐脑啊?便宜不?”
      “便宜,一毛五一大碗。”韩耀掩上门板,随手抱起跃过来的桃酥,“你咋知道对面有小摊呢?”
      “苏城跟我说的,昨晚上我俩说好了,早点摊子收了,我们就去剧团。”张杨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他仰脸看韩耀,忽然伸手帮他抹掉透红眼角边的次么糊。
      韩耀一愣,继而笑了,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记住咱家是哪个胡同,别晚上一回来就找不着了,我还得再上街捡你。”
      “放心吧。”张杨笑道,睫毛尖儿镶嵌了晨光般,晶莹闪动。

  • 作者有话要说:  张先生文案里的方圆人设有啦~~≧▽≦
    不过只有方圆木有渣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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