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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锦书·缘(二) ...

  •   林风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一个月前还包扎的像木乃伊一样的他此时已经能够拄着拐杖下床走路了,他身上的石膏大多都拆了,只有右膝还打着石膏,他脸上的橡皮膏也没摘下来,主要是脸上的淤青红肿还没有散去,摘下橡皮膏反而比贴着更引人侧目。

      此时他就这样满脸贴着橡皮膏,拄着拐杖站在xx集团的厂房中间,等他伤完全好以后,他就会成为这里的一名正式职工。

      林风受伤后,他的导师专门来看望过他,当他知道林风已经不可能再做职业舞者后,他开门见山的就谈到了林风以后的出路问题。导师提出了几个建议,而林风最终选择去一家国企的团委工作。在那里他的工作无非就是负责过年给职工分发年终福利,偶尔利用自己的文艺特长组织一下集团内部文艺活动。其实他本可以选择去当一名舞蹈老师,但是他不愿意。他无法忘记自己在黑池,在拉斯维加斯作为职业舞者参加比赛的那些耀眼的岁月,他穿着缀满亮片的舞衣,和来自全球的职业舞者同台竞技,周围的观众不停的喝彩鼓掌,他像一团火一样热情的舞蹈着。他没有办法接受每天教一群业余爱好者跳着慢三、平四这样无聊的交际舞,既然他注定要结束自己的舞蹈生涯,他宁愿选择一种惨烈的方式永远的离开,也不愿退而求其次以一种卑微的方式成全自己。

      此时已是黄昏,血色的残阳把高大厂房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林风对这里感到很陌生,他走在空旷寂静的厂区中,心里茫然的想:他真要在这里度过余生吗?

      他在一间车间虚掩的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慢慢推开沉重的铁门向里面张望着。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照在空无一人的生产线上,到处堆放着他不认识的各种电子元器件。他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进去,巨大空旷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伤感。这里和他熟悉的宽敞明亮的舞蹈教室是那么的不同,没有落地的镜子,没有悠扬的乐曲,只有沉默不语带着点冷漠的机械。林风看着这陌生的空间,心想他的生命终于要彻底同舞蹈割裂开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蓝色的MP3,他就是为了取这个东西才出的车祸。那天他和李静练舞的时候,李静把他们练舞的音乐落在了家里,因为外面下着雨,林风就让她在舞蹈教室等着,他自己去取东西。结果在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轿车突然打滑刹不住车,然后一切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最讽刺的是,林风后来在病床上试过这个MP3,竟然是坏的。

      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想这些事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一挥手就把MP3扔了出去,蓝色的mp3反射着血红色的残阳向空旷厂房的角落里飞去。

      “哎哟!”

      突然的一声叫唤吓了林风一跳,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一个捂着脑袋的女孩子从角落里一个乱七八糟的操作台后面探出了脑袋。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林风一叠声的道着歉,他一直没注意到这里居然还有个人。

      女孩子皱着眉头抬起头来,她一看到像木乃伊一样的林风不由一怔,她好脾气的笑笑说:“没关系,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脸上一副不跟残疾人计较的表情。

      林风歉意的冲她笑笑,拄着拐准备转身离开,那女孩子却叫住了他:“这是你的东西吧?”

      林风回头一看,她手里拿的正是自己丢掉的那只MP3,他对她笑笑说:“我不要了,已经坏了。”

      “坏了?”女孩子把MP3拿在手里看了两眼说,“我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我给你打开修修吧。”

      “真的不用麻烦你了。。。”林风尴尬的推辞着,他是真的再也不想看见这个MP3了。

      女孩大方的笑着说:“你可别不信我,只要不是里面的板子烧了,我保准给你修好。”她用脚勾了个凳子放在身边,然后招呼林风说:“你坐着等会儿,顶多十分钟。”

      林风犹犹豫豫的走过去坐了下来,女孩从操作台上翻出一支螺丝刀,熟练灵巧的拧着MP3后盖上的螺丝,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看上去似乎很享受这个工作。

      林风注意到她胸前别着个工作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名字刚好被挡住,他只看到“实习”两个华丽丽的大字,还有她的工作部门标注的是研究所。

      林风问道:“你是研究所的,怎么这个时候在车间里?”

      女孩笑笑说:“我是去年毕业才来的,对业务不熟悉,我们部门的人又都特别忙,没人带我,我天天在部门就是个多余的,我们所长就把我发配到车间实习技工的工作,让我熟悉熟悉业务。”

      “原来是这样。”林风点点头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女孩打来MP3的后盖,用一边用两支电笔试着一边说:“我哪儿知道啊,我们所长什么时候想起我我就什么时候回去呗,要是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我就做好一辈子在这儿焊电路板的思想准备吧。”

      林风不禁问道:“那你怎么不去找领导反应下情况,你就这么乖乖待在这里当工人?”林风心里清楚,从研究所到厂房虽然只有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但是这就是干部和工人的距离。这家集团的研究所在本市都是相当有名的单位,一般只招研究生和名牌大学毕业生,这个女孩子能被分配到研究所显然上学的时候也是天之骄子,如今却在这里做着中专生的工作。想到这里,林风不由有点同情起这个女孩来。

      但着个女孩却毫不在乎的爽朗的笑着说:“反应有什么用嘛,别看我工作时间不长,但我已经摸索出了一条工作的铁律,那就是在单位背黑锅的事儿都是正式员工来,送死的事儿都是我们实习的上,现在我还在实习,要杀要剐还不是所长一句话。”

      林风问道:“那你心里不会不平衡?”

      女孩子一边研究着林风的MP3一边大方的笑着说:“刚开始肯定会不平衡啊,但是待一段时间我觉得在这儿也挺有意思的。毛主席教导我们实践出真知真是太有道理了,我原来上大学的时候实验课都是处于挂科的边缘,我来这儿组装了一个星期的元器件以后吧,我现在都能装出收音机来了,不信你看。”说罢她兴致勃勃的从操作台上拖出一块儿电路板,她给板子的一边通上电,又拨弄了一下板子一侧的旋钮,立刻板子上连着的一个喇叭就叽里呱啦发出了声音,不知讲的哪国话。

      女孩眉飞色舞的说:“你看,还能收着外国台呢,这搞不好就是重要的军事情报啊。我现在也算手艺人了,哪天我要是下岗了,我就回家自己做收音机摆地摊卖去。”

      林风被她逗的不禁笑出声来。女孩子放下电笔说:“你这个MP3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里面元器件松了,我给你拿焊锡固定下就能用了。”说罢,她从乱七八糟的操作台上找出了烙铁灵巧的焊了起来。

      林风看着她说:“你现在在这里当工人有没有一种理想破灭的感觉?”

      女孩一边焊着电路板一边笑着说:“你可别跟我谈理想,我早就戒了。”

      林风听了她的调侃也忍俊不禁起来。

      女孩顿了一下笑着补充说:“其实是我现在成熟了,看待理想的方式已经不一样了。我高中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导演,我当时还差点跑到北京参加北影的考试,但是我爸觉得搞艺术不靠谱,硬是把我乱棍打了回去,然后我高考完就被迫学了自动化。当时刚上大学的时候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毕业以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自己的专业了。我觉得人生之所以美妙不在于你梦想的每件事情都能成真,而是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打乱你的计划,人生就是在全力对付各种意外中才变得有趣起来。其实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果我当初真读了导演专业,现在必定也在为别的事情烦恼着,反正自己多给自己找快乐的理由,困难神马的也就都是浮云了。”

      林风淡淡的笑着说:“你还真是乐观。”

      女孩笑笑说:“我这叫想法不同,有个古希腊神话有说有个叫西西弗丝的巨人惹怒了宙斯,宙斯罚他把一块巨石从山脚推到山顶,但是那块石头每次一到山顶就又会滚下来,西西弗丝就没完没了的推呀推呀,推的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呀,他就想他怎么样才能结束他所受的惩罚呢?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了,那就是他不把推石头当成一种惩罚,而是当成一种乐趣,虽然他每天还在重复同样的事情,但是宙斯却再也没有办法惩罚他了。虽然有点阿q,但是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你不把他当困难,你的人生也就没有困难。”

      林风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女孩抬眼看了他一眼说:“看你这样子,修病假呢吧。”

      林风点点头说:“前段时间出了场车祸。”

      女孩问他:“那你在哪个部门工作啊?”

      林风想了一下告诉她:“我在团委。”

      女孩听了奇怪的看着他说:“在团委上班的都是些更年期大叔大妈,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上那儿工作啊?”

      林风神色黯淡的说:“我没有办法从事原来的工作了。”

      “那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林风迟疑了一下说:“我是运动员,后来腿受伤了,没有办法再当职业选手了。”

      女孩点点头说:“这么回事啊,但是我觉得你可以选一个和你原来的工作有关联的事情干呀,你没有必要跑到这个养老的地方。”

      林风举起自己的拐杖苦笑着说:“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我觉得自己够资格去养老了。”

      女孩笑笑说:“我觉得你伤的根本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如果真到了必须去养老的地步,你怎么可能一个人在外面溜达。”

      林风淡淡笑了下没有说话。

      女孩看着他真诚的说:“我真的觉得你没必要选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工作。”

      “你根本不懂!”林风突然把拐杖在地上狠狠一跺,提高了声音有点激动的说,“我原来是非常有前途的职业选手,我只参加职业级的比赛,我不甘心退居二线,与其如此我宁愿再也不碰我原来的事业。”

      林风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别过自己粘满橡皮膏的脸低低的说了声:“对不起。”外面暗红色的夕阳斜晖照进车间里,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女孩却没有在意他的失态,她温和的笑了笑,一边焊着电路板一边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其实我觉得人不能没有理想,不然就和咸鱼没有区别,但也不能超出自己的能力去追求理想,那种不疯魔不成活的事儿不适合小老百姓,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的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不低头的尽量过好每一天。正所谓点背不能怨社会嘛。”

      林风听着女孩温和开朗的话语,心中一直郁积的心结仿佛渐渐的解开了,他开始思考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真的太偏执了。他看着女孩在夕阳中聚精会神的侧脸,她的脸被阳光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晶亮的眸子里闪着自信和乐观,林风看着她嘴角不由泛起了一丝微笑。自打受伤以来,他第一次这么由衷的笑了。

      他笑着看着女孩说:“我只是觉得自己最近经历了很多事情,好像人一下子就苍老了,对很多事情变得无所谓了。”

      女孩看着他笑笑说:“你还老啊,这让我们车间的老师傅情何以堪啊。再说老了也没关系,那个谁谁不是写了首诗嘛,说的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治肾亏,不含糖,后面好像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三百年,九芝堂,相顾无言,洗洗更健康。。。”

      林风被她逗的哈哈大笑起来,他托着自己的下巴说;“你快别念了,我下巴脱臼还没好呢。”

      女孩看着他笑着说:“你可算是笑了,这么笑呵呵的多好啊,再说世界末日都快到了,不要把时间都用来愁眉苦脸了。”

      林风笑着说:“要是世界末日真的来了,你最想做什么?”

      女孩仰起头想了想说:“要是玛雅人靠谱的话,我今晚上就去把我们所长家玻璃砸了。”

      林风听了她的话又不由笑起来。

      女孩回过头对他笑笑说:“不过我就是想想,万一玛雅人不靠谱,我的末日可就真的到了。”

      林风苦笑着摇摇头说:“你还是说点严肃的吧,我的下巴真的还没长好呢。”

      女孩把手里的烙铁放下说:“搞定了,给你把后盖装上就行了。”她说完在桌上扫了一眼,然后就钻到了桌子下面,嘴里还嘀咕着:“奇怪了,螺丝上哪去了。”

      林风忍住笑看她翻腾了一会,指着桌子说:“就在你手边呢。”

      女孩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看了一眼,尴尬的对林风笑笑说:“这真是我本将心向沟渠,奈何沟渠照明月啊。”

      林风看着她熟练的上着螺丝笑着说:“你可真有意思,你男朋友每天跟你在一起一定开心死了。”

      女孩一边拧螺丝一边笑着说:“你可别逗了,我学了这么多年理工都快成男人女人之外的第三种生物了,哪儿来的男朋友啊,反正我的座右铭就是光棍当自强,真有男的看上我,要不就是老天开眼,要不就是那男的不长眼。”

      林风忍俊不禁的问:“那要是真有不长眼的人呢?”

      女孩哈哈笑着拧好最后一颗螺丝说:“那他命苦就别怨政府了。”她站起身说:“行了,这下修好了,我给你试试。”说着,她把MP3接到了一个小音箱上。

      一阵充满征服感的强劲节奏突然占领了整间空荡荡的厂房,一段仿佛带着血淋淋的热情的伦巴舞曲霸道的侵略进了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林风的心跟着那节奏狠狠的跳了起来。尽管他现在伤还没有好,不能起舞,但是他觉得他原本绝望的身体里充盈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他发现对舞蹈的爱早已深入自己的骨髓,放弃舞蹈的只是他的心,而他的身体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这熟悉的旋律。林风在高亢傲慢的西班牙歌曲里闭上了双眼,他学舞的经历在他的心中复活了,从少年时简单的舞蹈教室,到黑池,到拉斯维加斯,他对舞蹈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的人生终究没有办法离开舞蹈。

      一曲终了,林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车间里只剩他一个人,那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林风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他张望着夕阳中空旷的车间,深深的感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他想,他要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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