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细品

3、回长安

　　大唐睿宗垂拱四年十二月，望日。

　　离京半月的太平公主终于返回长安城，于晚间戌时左右进了她的公主府。

　　太平公主虽非朝中政要，但胜似朝中政要。她一踏进长安，立时就有数人的案头接到了消息。

　　最早知道太平公主回长安的人是她的母亲——则天皇太后。

　　太后精力过人，对政事十分勤勉，戌时还没有休息，正在紫宸殿内口授内容，命上官婉儿草拟诏书。

　　有太监快步进殿，跪下道，“太后，公主已经到长安了，刚进安化门，正往公主府去，安化门守卫李知十将军命人来禀报给太后知道。”

　　武则天微点下头，淡然道，“行啊，告诉李将军，我已知道了。”

　　上官婉儿离得近，看到太后虽不动声色，但眼光闪烁了两下，知道她在挂念女儿，遂微笑道，“公主回来了就好，不然这非年非节的时候，她忽然自己一人跑去汤泉宫，不免让人担心。”

　　武则天叹息，“太平这性子啊，是被我宠坏了，你看她那几个哥哥，有哪个敢行事像她这般任性。”

　　上官婉儿借太后停下的这个空，绕到案前去将灯火又挑亮了些，再将面前的纸笔重新铺展一下，细声劝道，“太后就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她又生得如此美貌聪慧，招人喜欢，哪能不疼爱呢。要我看，公主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有分寸着呢。”

　　被人背后夸奖有分寸的黎悠一进自己府里就受到了重大打击——派去袁天师府的下人被告知：袁天师和他的弟子李淳风一道出游去了，归期不定，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归期不定？归期不定！！不定你还敢把一面能害人的镜子乱给人！

　　现在可好，你老人家拍拍手，潇洒云游去了，我可怎么办啊！

　　黎悠气得差点把一直被她带在手边的镜子砸在地上。

　　这面古镜她研究过了无数次，但是毫无头绪，一点也没发现它和普通的镜子有什么不同之处，因此想要自己拿着镜子解决换回来的问题是没有可能的，唯一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袁天师身上。

　　咬牙对着来报信的下人赌了半天气，把那十几岁的小内侍吓得脸都白了，最后只能无可奈何的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妇人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公主，怎么一回来就拉长着脸，谁那么不长眼，惹你生气了？”

　　来者是太平公主的乳母张夫人，黎悠看见她就自然的语气里带上了些亲热随意，“唉，别提了，我匆忙从骊山汤泉宫赶回来急于要见袁天师一面，可是他却和弟子云游去了，你说他这么大年纪不老实在长安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张夫人噗哧一笑，“公主这话说得孩子气，袁天师是个道士，四处云游方是正常，他要是天天住在长安城中享受恐怕众人反而要对他诟病。”

　　又微蹙眉头问道，“公主你离开长安前不是才去拜访过他一次吗，怎么又急着见？难道还是因为……”轻轻叹息，走上前轻柔抚着黎悠的胳膊，“公主啊，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些吧。太后她毕竟是太后，一切都要以国事为先，你不要再为这点小事和她闹脾气了，太后她最近政务繁忙还要为你忧心，你也该体谅她一些。”

　　“我没有和母后闹脾气，”黎悠心想要闹脾气也轮不到我来闹，该闹的那位都已经赌气走人了，我也是受害者，“我明早就进宫去见母后。”

　　张夫人欢然道，“好啊，那公主早点歇息吧，好好睡一晚，明日精神些去给太后看，也好让她放心。”

　　黎悠对着张夫人十分欣慰的脸色起疑，你是我的人还是太后的人？怎么话里话外都是向着太后在说。我被她杀了丈夫到你嘴里都成小事了，这能是小事吗！？

　　自然而然就撤回了张夫人手里的胳膊，不再做那种很亲昵的样子。

　　张夫人微讶，“公主？”

　　黎悠已经反应过来，又再靠回她身边，乳母张夫人自然应该先是太后的人，然后才能是她的人。

　　张夫人接着道，“其实袁天师这个时候出游正好，否则你上次见他一面之后就一人跑出长安半月不归；这次再去见他还不定有个什么结果，闹得太过火了太后也不能再答应。”

　　张氏十分富态，圆圆胖胖，身上软绵绵的，还有股十分熟悉的香甜气，黎悠一边靠在她怀里惬意，一边在心里琢磨，她这是不是说袁天罡忽然离京的行径其实和母后有关，提醒我最近不要再生事？

　　这个姿态十分熟悉，但在黎悠看来是很不可理解的，一边把张夫人当最亲近的乳母依恋，一边在心里对她的言行警惕。不过以前的公主好像并不介意这样，也是，她的身边不可能摒弃她母亲的耳目。

　　“你又啰嗦，专挑我不爱听的讲。”

　　张夫人笑，“我是为公主好呢。”

　　黎悠听见自己说，“晚上叫高公子来陪我吧。”

　　张夫人笑眯眯地一拍她，“我这就去叫高公子。”留下几个宫人伺候黎悠更衣洗漱，自己满脸喜色的转身而去。

　　黎悠木然的任宫女们给她换衣梳头，心里默默消化着自己张口就能叫个男宠来陪睡的骇人事实。

　　天地良心，刚才那话是冲口而出，不是她的主观要求！

　　黎悠不由苦恼，看来以后说话前一定要先在脑子过一遍，否则这后果真是不好说啊。叫错了男宠问题还不大，再打发回去就行了，可要是别的事也当众说错，那搞不好麻烦就大了。

　　太平公主的这个身份非同一般，每天接触的都是些军政要人，不比从前在家只要面对婆婆和家里几个佣人，说错话最多道个歉，一般她想多说人家还懒得听呢，所以祸从口出的机率比较小。

　　如今大大不同，袁天师不负责任（或者是被人逼迫），纵容原公主蒙骗了她来这里顶缸，然后一走了之，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黎悠想她现在需要自力更生，保证别出大差错，起码要坚持到找着袁天罡，把原来那位换回来。

　　“公主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轻柔的男子声音把黎悠从神游天外的状态拉回来。

　　抬眼一看，高公子已经来了，穿了件浅色的窄袖襕袍，身材高挑，面相儒雅斯文，是记忆里那位公主喜欢的类型。

　　高公子出身寒门，但是学问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黎悠一时也想不起以前的太平公主是从哪里把他找出来的，不过此人十分受太平的偏爱，在公主府中进出自便，交友随意，很是有些地位的情况她还是知道的。

　　勉强一笑，“尽善，你来了。”高公子名戬字尽善。

　　揉揉额头，十分钦佩前公主的豪迈潇洒，心里那么喜欢驸马薛绍还能同时养着男宠，真有个性啊。

　　努力回想公主一般找来这些人都会让他们做点什么，“嗯，你来帮我，帮我揉揉肩吧。”

　　高公子依言走到她身后，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掌在黎悠肩头力道适中的拿捏起来，问道，“公主累了不是都喜欢让人给锤锤腿的吗，怎么今日改了？”

　　黎悠心想，捶腿太亲密了，我才临时改的口。同时十分惭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的思想竟然还不如一个古人开放呢。

　　高公子手上的动作恰到好处，他身上还有一股淡雅的茶香气，十分怡人，让黎悠很舒服，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从骊山汤泉宫到长安的公主府，黎悠这些日烦恼了好久，今天总算有了结果，那就是：先老老实实的做她的太平公主吧！

　　虽不是好消息，但终于是得了准信儿，心里一静，就觉出了满身的疲劳，高公子给她拿捏着肩头，过了一会儿黎悠就昏昏欲睡起来。

　　耳边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道，“公主这就睡啦？”跟着耳垂上被柔软的双唇含住轻吮了一下。

　　黎悠一个机灵，立刻清醒，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

　　高公子脸色有些惊异，挑挑眉，不过依然温文，“是我唐突了，公主这真的是要休息了？”

　　黎悠也觉察出自己反应过度，顺势点头，“我累得很，都睡着了，刚才被你吓一跳，尽善，我明日还要进宫，今晚要早点歇息，你回去吧。”

　　高公子站直身子，“那好，我回去了，公主好好歇息。”再看黎悠一眼，有些担心，“公主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忽然这么红？”

　　黎悠汗颜，她虽然是已婚人士，但丈夫是被她硬赖上的，对她很不待见，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回次家，回家也和她分房睡，结婚两年夫妻两个同房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她在结婚前又是个有些老实怯懦的人，没有交过其它男朋友，所以对这方面的接触很敏感紧张。

　　高公子刚才亲的那一下虽然很轻，但暧昧诱惑，黎悠立刻就红了脸。

　　对着眼前一张满是‘真诚’关心的俊脸，黎悠忽然有些气恼，这人明显是故意在这么说，板起脸挥手，“你下去吧，叫扶凤进来。”

　　高公子性情圆滑，看公主沉了脸，立刻不再多说，微笑一下，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扶凤进来，可能已经得了高公子关于公主脾气不好的提醒，十分小心，“公主这就睡了吧。”

　　“睡吧，还能怎么办呢，多睡养养精神。”黎悠哀叹，光回自己家里见几个人，就个个人精一样，表面阴阳，腹中黑黄，明天进宫去不定还有什么样的人在等着她呢！

　　这日子比让她在家伺候婆婆的压力可大太多了，可怎么办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