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浮游的蜉蝣

1、发生些什么就好了

　　每一天都是相同的轨迹，似乎不经思考也能浑浑噩噩地继续活下去，哪怕工作再忙，也脱不去不会改变的乏味。忙，只会心亡，却不会充实。
　　要是发生些什么就好了。
　　不止一次如此想着，期盼着，甚至隐隐等待着，哪怕是灾难也好。

　　浑浊的空气潮湿沉闷，天气预报说会下雨，但在没下之时却闷得让人烦躁。
　　在红灯前，林焱捏住刹车，左脚落地时目光落在前轮旁地上的一道裂缝上。
　　路的质量真差。她心道。
　　看着那道裂缝，心思开始飘忽：要是这裂缝突然扩大，不知道一瞬间能够吞噬多少人进去，反正离它最近的自己肯定是被吞的其中一个。
　　裂缝下会有什么呢？与表层同样劣质的材料和加工工艺？再深一些……地下水？或者，能看到岩浆吗？啊，如果能碰到岩浆的话，那就会噗的一声轻响，人化成了血水，不，是血蒸汽。
　　一瞬间的话，大概来不及感觉到痛吧？

　　红灯开始闪烁，林焱收回了视线也收回了发散的思绪，面上没有表情，被眼镜挡住的双眼也不会有人发现或者说没有人会想去探究，其中的茫然。
　　茫然不是因为未来道路的模糊，恰恰相反，她连退休后的生活甚至死后的安排都计划了许多遍，不是因为她擅于或乐于安排规划，只是因为，那太明确了，明确得成了一条笔直的路，一抬眼便能看见终点。
　　她知道，乏善可陈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她自己，她知道，如果她拿出行动去改变生活方式，未来可以千变万化丰富多彩。
　　可是她不想动。
　　一边厌倦毫无变化的生活，一边定定地站在原地拒绝一切会带来改变的行动。
　　无聊的，面无可憎的，活着就是浪费的，自己。

　　踩动脚踏板，继续在上班的路上前行。下意识地绕过挡在前方的路人，但若立刻被问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她必定只会哑然。
　　根本就没有过脑
　　呼吸这清晨微凉的空气，林焱再一次心中叹道：我想回家。
　　窝在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中，不用微笑，不用刻意找话题，不用忙碌，可以发呆，可以毫无形象。
　　发生点什么吧，这样的……世界。

　　下一个十字路口，一辆货车在林焱面前经过，她看着车头逼近，看着车身滑过，目送车尾远去。
　　如果在这货车驶来时，自己突然冲出去，迎面撞上去……会一瞬间便结束了吗？
　　林焱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在人人行色匆匆的清晨，没有谁会注意。

　　晚上入睡前，林焱叹了口气，不去想明天的工作，倒希望自己一睡不醒。
　　她不期待有王子来吻醒自己，如果能让她在睡梦中腐朽，她想自己大概就可以无憾安息了。
　　不说每一天都如此期待，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她确实是这么诅咒般地祝福自己的没错。成为荆棘公主是她的梦想，可惜她尚未能找到王子来献祭，第十三位女巫便怎么也不肯出场——当然，前十二位女巫也从未出现过，所以林焱想自己只是荆棘而非公主。
　　话说，如果能变身成荆棘倒好了，做植物总比做人好吧？林焱猜，然后耻笑自己永远只能看见别人欢乐的一面，然后有更多的理由去羡慕，然后，诅咒自己的存在。

　　其实说起来她有什么可不满的呢？迄今为止的生活，虽然波澜不兴，虽然没有华贵没有浪漫没有热血，但是也没有谁亏待过她，再说，她的生活如此死寂全部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拒绝激情，自然只会剩下寂寥相伴。
　　但还是希望发生点什么。林焱一边耻笑自己，一边将希望寄托在不可琢磨的不可抗力上。
　　当然，注定会失败，注定会失望。
　　就是个注定被淘汰的废物。林焱屈指敲了敲自己眉心，定义着自己的价值。

　　林焱不断地幻想着各种异变突然发生在身边——当然，从来都是不会真发生的——她也习惯了幻想和幻想后的破灭，似乎只有这样的循环才让她觉得自己的精神还没有彻底死亡。
　　所以，这天清晨，当异变真的发生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愣住，而非幻想成真的惊喜。
　　没有惊，更没有喜，她就是思绪一片空白地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会发生，也没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死亡吗？林焱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透明的，视线穿过可以继续看到沉睡着的盖着薄被的自己的身体。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脚碰触地面，缓缓下沉，直立的身体，直到她的视线与床面平齐，她也没有感觉到脚下有阻碍。视线下移便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有大半都消失在了地板下，也许楼下的人抬眼时，可以看见她悬空的双脚——如果他们能看见鬼的话。
　　仿佛一切都成了虚无，或者说，只有她成为了虚无。生者的世界与死者的世界，自然不会相交。
　　死亡便是这样的吗？原来灵魂原来鬼魂，真的存在？
　　不过自己又怎么会突然死亡呢？没病没痛的……林焱飘浮在空中，俯身看着自己的身体，挺陌生的感觉，她本就不喜欢照镜子，她看见自己的脸的时间可能还没有看见门卫大叔的脸的时间多。
　　如果不是还在自己的卧室中，说不定她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躺在面前的是自己的身体，然后就想不起自己是灵魂状态，继而就猜不到自己已经死了。

　　真是麻烦，虽然她并不留恋生命，但是死亡……
　　林焱飘出自己的卧室，飘进父母的卧室，他们还在睡。
　　林焱皱眉，他们是她在活得了无生趣的情况下不考虑自杀的唯一理由，现在她该怎么办呢？怎么才能告诉他们她正以鬼魂的状态存在着，而且似乎没有消失的迹象。
　　并不需要为她难过……咦？林焱猛地凑到睡在外侧的父亲的面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没有呼吸，和她自己的身体一样。
　　母亲也一样。

　　林焱飘遍自家各个角落，没有找到父母的灵魂。
　　也是死亡，但却是没有留下鬼魂的死亡吗？想到自己的死亡不会引起父母的哀伤，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理由，林焱都松了一口气，很大程度上，她倒是挺乐意接受‘同时死亡’这个情况的。
　　不过……林焱看向窗外略微发白的天空，如果她记忆力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她刚发现自己变成鬼魂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时，天色便就是如此。
　　在她发愣了那么久，寻找了那么久之后，天空依然如此。
　　也许出问题的不仅仅是她和她的父母。大概真的如自己所愿发生了些什么。

　　从窗户飘出家，触目所及未见一人。
　　林焱挨家挨户地飘进飘出，无一例外，都是没有呼吸的沉睡。
　　这时候，林焱倒不敢再草率地用‘死亡’来定义。
　　她往更远的地方飘去，找不到一个醒着或哪怕呼吸着的人，也没有看见一个和自己一个飘荡的魂。
　　她停在一间钟表店内，目光在墙上、架子上、货柜中，一一掠过。微泛白的天空没有透进太多光线，她也无法开灯，但都影响不了她将钟面表面看得清清楚楚，她猜也许自己的鬼魂有了猫的部分技能。
　　三根指针相重合，一根直直向下，两根直直向上，六点整。数字式的钟表也分秒不差地显示着一个六，后面除了冒号便全是零。
　　从来没有听说过钟表店里的钟表会时间一致的，在钟表店里找不到准确当前时间才是常见的笑话。
　　所以，是真的发生了些什么吧？
　　林焱飘出钟表店，抬头看着天空，也许只要再十分钟便能看见太阳从云缝微微露出的金色，可是，现在时间却似乎连一秒钟都不会再前行。

　　林焱越飘越高，俯瞰整座城市，越往上便越强的风毫无障碍地穿透她的身体，连半根头发丝都没有带起，这风，和被风吹动的树叶，仿佛是这寂静的世界里仅有的鲜活。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不过林焱确定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这种异变，或者说，是喜欢的。
　　所有都静止，她只要发呆便好的世界。
　　虽然她不能确定这样放松的心情能持续多久，但至少，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无比轻松，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那么，在新的变化发生前，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林焱闭着眼，感受着清风透体却找不着凉意。真奇怪，自己都变成灵魂状态了，居然衣服还在，她该庆幸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吗？还是该庆幸虽然没有附上眼镜，但灵魂状态下她居然不近视，甚至还有鹰的视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