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谷仙情》定离

2、第 2 章

　　【5】
　　蝴蝶谷的妖精都说山大王自从纳了夫，就变得温柔了许多。平日里说话也不似以往那般豪放，反而经常低着头轻轻地笑着，让手底下的妖精起了层层鸡皮疙瘩，直呼他们大王不像个爷们儿了。
　　无忧本来想一巴掌把那个说她坏话的猴儿精给扇到山那边去，只是眼角的余光瞥到远处的一片青色衣角，顿时转怒为喜，抿嘴笑着朝那边跑了过去，没跑两步又眼睛一眨，换成了小碎步，只是见他心切，偷偷用上了缩地成寸的步法，几步之间便到了他身前。
　　“小相公，你出关了？”
　　苍岚点了点头。与她成亲没多久，便迎来了第一重小劫，毫无困难地度过之后，他修为大涨，如今与那些修炼五百年以上的妖怪比斗也绝对不会落于下风。
　　她懊恼地耷拉着脑袋：“我都没有算到你今日出关，忘了去接你。”
　　她鼓着双颊的样子，就像上次去凡间的时候看到的肉包，想到这里苍岚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不是平安地出来了吗，别恼了。”
　　见他笑，无忧微微一愣，随后欢喜地牵起他的手：“那就好，我可想你了，凡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真是有理。”无忧说完之后不管不顾地捧了苍岚的脸啃了一口，不远处的手下顿时起哄，无忧憨笑着冲他们翻白眼，却没有注意到身后苍岚眸中闪过的幽冷，她只是将他的手拉到她腹上贴着，然后冲他吐了吐舌头，“小相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有宝宝了。”
　　苍岚忽然觉得手心一烫，他猛地缩回手，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结果他就看到无忧撇着嘴看着他，眼中泪光闪闪：“小相公，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他伸手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叹道：“傻瓜，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低头轻吻她含了泪的眼：“我只是高兴傻了。”

　　【6】
　　无忧怀胎七月之时，苍华派修真人攻上了蝴蝶谷，若是从前她丝毫不惧，只是自从有了身孕，她的妖力便一天比一天虚弱，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没算准苍岚出关的日子，而现在，她连最简单的法术也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修真人士手中的刀剑屠杀满山妖精的性命，那些惨叫声和飞溅的鲜血让她眩晕，她惊慌失措，一遍又一遍地唤小相公，却得不到一声应答。
　　几个心腹妖精冲过来要护送她逃走，她却不愿单独离开，舍下小相公一个。
　　“大王，得罪了！”
　　一只妖精将她敲晕，醒来之后，她发现他们藏在清潭下的隐秘石洞里。
　　“有没有看到……”无忧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她的小相公踏着潭水过来，一步一步，宛如仙人下凡。
　　她先是一喜，随后猛地瞪大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修真人。
　　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也没有半点伤痕。无忧眸光一暗，只觉得腹痛难忍。她捂着肚子艰难地道：“小相公，苍华门没一个好人，你要当心。”
　　她话音刚落，就见他身后走出一个碧衣女修，女修右手持剑，左手拿着一本竹简。
　　“虎精无忧，你作恶多端，今日我要替天行道，将你挫骨扬灰！”
　　女修大喝一声：“开！”
　　她手中竹简登时冒出一阵金光，金光炫目，让无忧睁不开眼。但她心里明白，那女修手中的是炼妖册，若是知道妖精真正的名字，收妖不费吹飞之力。
　　无忧只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的小相公，显然，是他告诉那女修的。
　　“大王坚持住，我们杀出去！”旁边的妖精呼喝一声冲了出去，然而不过一个照面的工夫便被斩杀，鲜血扬起，在无忧模糊的视线中，像是纷纷扬扬的樱花。
　　妖力尽失，皆因腹中骨肉。
　　无忧惨笑一声，五指成爪，破开肚腹将腹中生命生生挖出，血肉离体的那一刹那，有妖力从四周涌入她体内，清潭水顿时沸腾，水中灵气如江河入海，尽数涌入她体内，然而她此时的身体不足以承受如此多的灵力，汹涌而入的灵力让她浑身刺痛，犹如被撕裂一般。
　　“虎精无忧，收！”
　　她无法动弹，终是被收入炼妖册中。
　　【7】
　　看似普通的炼妖册，竟然是一个仙器。
　　无忧进入的那一刻，没有被炼妖册诛杀得灰飞烟灭，反而是破开了她身上的封印。
　　她不是什么蝴蝶谷的老虎精，而是青丘狐族备受宠爱的无忧公主。
　　只是这前世今生，她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跟头。
　　无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没有隆起的感觉，伤口亦在缓缓愈合。这仙器治了她身上的伤，却治不了她心里的伤。
　　她坐在地上发呆之时，咚的一声，册内又进了一人，那人倒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像是要死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朝着无忧缓缓地走了过去。
　　无忧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略一扬眉，嗤笑道：“没想到堂堂逐日太子也有被关到炼妖册里的时候。”
　　虽然脸上带着笑容，无忧心头却极为苦涩。
　　他会进来，自然也是因为告诉了那女修自己的名字，想来他对那女修爱得颇深，才会连名字都告诉她，就如她当初一样傻。
　　上辈子他爱的是天上的小仙娥。
　　这一辈子他爱的是修真门派的女弟子。
　　而她苦苦纠缠了这么久，却一世比一世凄凉。
　　无忧苦笑了一下，再看他时，才注意到他怀中还抱了个东西，待看清他怀中的婴孩时，无忧猛地站了起来。
　　那是她七个月大的孩子，他是个男孩。炼妖册抹干了他身上的鲜血，此时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像是在沉睡一般。
　　无忧从逐月手中将婴孩轻轻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轻声地哼着歌谣。
　　“阿忧……”
　　看到这个样子的无忧，逐月只觉得心头莫名地慌乱，他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想要抓住她的胳膊，岂料面前的人头也不抬地后退一步，随后不再看他，抱着婴孩坐到了角落里。
　　他的手就那么突兀地悬在空中，呆怔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垂下。
　　“阿忧，对不起。”
　　无忧没有理他，结果就看到逐月突然冲到了她身前，扣着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阿忧，对不起……”
　　她先前还能听到他说话，后来便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无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就低下头不再看他，而是一手抱着婴孩，一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他那么小，冰冰的凉凉的，让人想要藏到衣服里贴身偎着，把热度传给他。
　　“睡吧,睡吧……”无忧将婴孩抱起来贴在脸颊边，对着他呵气，“怎么这么冷呢？娘给你吹气。”
　　她乃九尾灵狐，一口仙气便能让人长生不老，然而此时无论她如何努力，手中的婴孩仍旧是越来越冷。
　　那阴冷简直沁到了她骨头里。
　　“阿忧……”
　　被逐月掌心拂到的地方像是着了火，烫得无忧浑身直哆嗦，她伸出手，一脸狠戾地将被他碰过的地方生生剜去，随后仰着脸望着他笑。
　　“逐月，我们曾有两个孩子。上辈子那个我发现得太晚，散了灵之后才知道腹中已经有了一条生命，他是蝴蝶谷的那一片小山坡。”
　　无忧惨然一笑，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哭了，然而此时眼角却沁出一滴泪。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喃喃地道：“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我知道他存在，却也亲手杀了他。现在嘛……”
　　她猛地睁开眼，缓缓地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晃荡。
　　逐月伸手来扶，无忧便顺势攀着他的身子站稳，随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自断九尾，九条尾巴化作利剑朝他刺去，皆洞穿了他的身体。
　　逐月身形微微一晃，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他一手撑住了身后的石壁才险险站稳，低下头，就看见无忧眸中对他毫不掩饰的憎恨。
　　“现在，我要你死。”说完之后，无忧缓缓倒地。
　　上一世她虽写了一封休书，但心底仍旧对他有情，企盼他能念着旧情来寻自己，想来也是因为如此执念，才会有了来生。
　　而这一生，她彻底了悟。
　　九尾尽断，修为全失，内丹破碎，这一次，她总能死得彻底了。昏昏沉沉之际，有温热的液体滴到了她脸颊上，一滴接着一滴，那是他的血？
　　眼前开始慢慢变得黑暗，血滴落的声音清晰可辨。逐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惊慌而又急促。
　　“无忧，无忧……”
　　她用手揪着他的衣服，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告诉他：“人生有你，岂能无忧……”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8】
　　“娘亲，娘亲！”
　　无忧倚在桂花树下打盹，被糯儿声音惊醒，抬头便看到他蹦蹦跳跳地过来，一边跳还一边艰难地挥着胳膊。
　　他跑过来坐下之后，眼巴巴地瞅着她，小模样格外可怜。
　　无忧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怎么了？”
　　“别的孩子都有爹爹，我的爹爹呢？”他可怜兮兮地揪着无忧的衣角发问，“我的爹爹呢？”
　　无忧微微地皱眉，随后用手戳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忘了，你是我用胡桃木拼出来的，哪里有爹爹了？”
　　“啊，你以前不是说我是你肚子里面钻出来的吗”糯儿哭丧着脸道。
　　无忧扯了扯嘴角，随后指着远处那片胡桃林道：“当年我生吞了一颗胡桃，结果肚子里就长了小苗，后来就变成了你。”
　　“真的吗？”糯儿歪着脑袋追问，“娘亲的肚子里怎么能装得下胡桃树呢？”
　　无忧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回答，就听他又道：“我知道了，娘亲那么能吃，肚子里面肯定有乾坤，像乾坤袋那样的对吗？”
　　他想明白了这点很高兴，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小孩子可真难养！无忧揉了揉眉心，等他越来越大，只怕要问的还要更多，要不要给哥哥们写封信，让他们把这些抓来陪她的嘴碎妖精给弄回去，蝴蝶谷，只有她和糯儿就够了。
　　只是那样的话，糯儿会孤单吧……
　　无忧撑着桂花树的树干站起来，稍微用了些力，便有桂花往下掉落，细碎的花瓣那么小，香气却能飘出十里。
　　不远处是清潭，逐月死在那里。
　　他用全身修为护住了无忧的生命，用周身血液逆天改命，行血誓困住了糯儿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魂魄。无忧活了下来，糯儿虽然没了□□，也依然活了下来。
　　如此一来，他自然死透了。
　　逆天改命，断不会有来生。
　　不知道他最后时刻想的是什么，为何要这么做，更不明白当初为何要随她下凡化身为松鼠精，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者是因为爱？无忧望着远处的那碧色清潭，彼时阳光正烈，水面波光粼粼，层层光影之中，恍有青衫人影，一晃而过。
　　无忧甩了甩头，大抵是因为糯儿询问爹爹，她才会出现如此幻觉。
　　逐月死了，他最后的心思到底为何，她无从知晓，也并不在意。
　　她想，我爱他，还是他爱我，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从未在同一个时刻里相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