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 示 黑 白——永远のDeath Note》九轩砂

6、被 爱 妄 想 症

　　死神界的光线来自那些硕大的观测用球体，经过沙子无处不在的漫反射，充溢了整个空间。
　　发现这一点后，琉克没想通的问题还剩下两个。

　　笔记只有写上人类的名字方能生效，这直接证明了死神界的历史至多只有两百万年，除非史前死神另有生活来源。
　　这个结论的得到是在一周前，琉克慢条斯理地写下一位刚从领奖台上走下的历史学家的名字。
　　于是琉克无比郁闷地发现，今后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总之毫无尽头的时光里，他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去想了。

　　毫无风度地打了一个纠结的哈欠（你明白我的意思），硫克简直要仰天长叹了——
　　“为什么好无聊——啊。”

　　回应般，前方的沙土忽然簌簌作响，有东西急待破土而出。

　　其一

　　尾张的初夏浓烈得令人沉醉。
　　火红的榴花燃烧满枝头，怒放的身姿倒映在一池深深的碧水中，青苔爬上池边的小石，蜻蜓透明的翅掠过一树蝉鸣，一座精致的小小屋舍座落在稍高处，俯视着它郁郁葱葱的小院子。
　　青空静好。
　　所以一切本应该很美好。

　　阿瑶蹑手蹑脚地推开竹篱笆门，粉白色的小手擦去额角的汗珠，环顾四周，寂静无人。
　　所以阿真揪起她的小耳朵的时候，阿瑶脸上得意的笑还没有收好。
　　“阿瑶小姐，不知道你是否记得太阳还在东边的时候，我让你做的事？”
　　“……”西斜的日头将两人的侧影拉长。
　　“那筐衣服呢？洗好了吗？”
　　“……”
　　“看着我，”阿真扭过阿瑶东张西望的脑袋，“你今年几岁？”
　　“……七岁。”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阿真拉长语调，“一个人跑下山去，逛集市逛到天黑才回来。”
　　“不是一个人！犬千代、阿竹、伊东、浅木他们都在山下等我。”
　　“供出了同伙。”
　　“不是……！”
　　“等等……你说浅木？浅木家的那个浅木胜赖？你们还在来往？”
　　“……没错！”
　　“那个小恶魔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和他爹一样的卑鄙无耻！第几次了，我告诉你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啦？”
　　“他不是……！”
　　“他是，很遗憾这一点上比你多活了十二年的我无疑更有发言权。好了，小姐，”阿真用阿瑶最讨厌的语调嘲讽地说，“进去吧，我对教导好你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不过我想你哥哥还没有放弃——他明天回来。”
　　“……阿真。”
　　“恩？”
　　“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哥哥吧。”
　　“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吉田先生他的妹妹不仅一次比一次回来得晚，还和那个小恶棍……”
　　“……阿真。”
　　“求我也没有用，你从不反省。”
　　“好吧。阿真，对不起。”
　　水户真猛然停下话头，震惊地望着夕阳下阿瑶无表情的脸，仿佛她刚刚学会说话。但很快怀疑占了上风，阿瑶越长大，为自己开脱的鬼把戏越层出不穷：“晚了。如果这是你为了逃脱惩罚耍的新花招……”
　　“对不起。我一直认为，阿真是个刻薄、残酷的人，”阿瑶点点头，又点点头，一字一顿，“所以，对不起。”

　　尾张与三河的敌意由来已久，然复杂多变的地形加上双方均没有贸然出兵的好习惯，致使迄今为止真刀真枪的战争极少，宁静的城池与乡野间，只有暗流汹涌澎湃。
　　五年了，五年来他绝大多数的时间是在黑暗里奔跑，守护着光明。
　　他的光明不是尾张，也不是主公，或许仅仅只是山顶上那座小木屋——他的工作要求他心无杂念，而他本身也确是一个欲念寡淡的人，脱下忍者服的他恭谦而温和——他格外珍视每年一个月的宝贵假期。
　　已过世的父亲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轻足武士，母亲倒曾是水野城主夫人的侍女，待遇较为优厚，但不久也尾随父亲而去，因此家里并不富裕。
　　但是氛围多么雅致，他满足地想。其余的金钱和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妹妹上，他为她请了一位侍女（兼负责教育工作）和一位厨娘，纵然不能与大户人家的小姐相比，阿瑶却也不必亲力操持全部家务，整天为准备三餐劳劳碌碌。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踏进家门的一瞬间，望着前厅墙上那面铜镜中的自己，年轻的一家之主——吉田拓然恍惚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一小瓶粉红色的韭菜汁，加入黑色药粉晃一晃，男子将酷似墨汁的物体塞进妹妹手里，揉揉她的发，又长高了呢：“这是隐形墨汁，两秒之内写在纸上的字就会淡到看不出来，用火烤才会出现哟，很棒吧！”
　　阿瑶愣愣地接过，视线在虚空里打转。
　　“喂，太过分了，一年不见连你大哥都不认了么？”拓然挥动手臂，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想妹妹到底长大了。
　　“哥哥我头晕，”阿瑶拽住哥哥的大手晃晃，“我要听你讲外面的故事。”
　　“大哥辛勤工作归来，你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听故事？哼我才不讲。”男子露出宠溺的笑容，一时间兄妹俩像过去一样闹成一团。忽然阿瑶抽回手，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咳出了眼泪。
　　“阿瑶！”兄长这才想起那个早该出现的侍女，“阿真！快来！”
　　内屋一片寂静。
　　“阿真？”
　　死寂。
　　“美香，阿真出去了吗？”拓然向门外喊，美香是厨娘的名字，平时大都待在小园那里照料菜地。
　　回答他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难以相信肥壮如美香者竟能发出这样高的音。
　　拍拍妹妹的背，拓然甩掉刚换上的木屐，拔足冲了出去。
　　阿瑶慢慢直起身，理顺呼吸，抹了一把尚未止住的泪水。
　　“其实她是什么样的人一点也不重要，但是她竟然讨厌我，谁让她讨厌我，每个人都应该爱我，应该像哥哥和浅木一样爱我……不是吗？”她颤抖着拉住虚空里一只骨骼嶙峋的手——它怪异得不似一只手——所有人都会这么说，如果他们能看见它的话。
　　“是淹死在水塘里的吧，我刚才这么写的，没想到那本记事簿真的有效果。我们也去吧，去确认一下。”
　　吉田瑶擦去最后一丝泪迹，牵着死神的手，开心得连牙齿都在颤抖。

　　其二

　　作为死神界极少数有时间概念的死神，琉克确定那个死神已经在某个观测球前蹲了66天整。
　　这期间琉克飞遍了死神界的每一个角落，依然没能找到摆脱无聊的方法，悻悻然回到原点。他的身体更加扭曲，肩上的羽毛耷拉下来，连腰间的骷髅银链都黯淡无光了。
　　那个死神依然蹲在那里专注地看着球内，未曾移动半分。琉克忽然心情很好。
　　终于又有一件弄不明白的事可以想了。
　　于是琉克坐下来，和对方一起望着观测球。
　　又66天后。对方奋力抖落肩上十几厘米厚的沙土，站了起来。
　　“喂。”他说。
　　“……”琉克。
　　“一起去打倒死神大王吧。”
　　“……你是人类世界来的？”
　　“你很无聊吧？”
　　“曾经是笔记持有者吗？原来如此。”
　　“所以你一直在找能让你感兴趣的事物。”
　　“名字被写在笔记上变成了死神，竟然还残留着身为人类的记忆？”
　　“之所以坐在这里这么久，是因为你找到了吧？”
　　“……人类，很有趣哩。”琉克咧开嘴。
　　“但是通往人间的大门被限制了，死神大王规定只有三个死神可以自由出入，而这三个人选是随机的，十年一换。”
　　“唔。”
　　“所以……我们需要合作。”
　　“我是琉克。”
　　“莱多。”

　　“不过，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们的价值观不同。”
　　等到琉克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已经是很久以后。

　　琉克一直以为曾经是笔记持有者的莱多还保有人类世界的记忆，事实上他只对了一半。
　　多年以后莱多告诉他，刚从沙土中诞生时他疯狂地想找回“前世”人类的记忆，132天里他翻遍脑海中每一个角落，搜索过每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和每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却无法阻止本就浅淡的记忆迅速流走。
　　他对那些幸福的人点点头，将那些过得不幸的人的名字写在自己的笔记上。132天后，他对人类全部的温情与眷恋都随着最后一丝记忆的流逝，如昨夜的梦一般消散殆尽。

　　其一

　　有一阵子死神奥勒的心情像坏掉的奶油。
　　他相当喜欢人类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比死神界丰盛太多。人类有一个成语叫“叶公好龙”，意思是仅仅迷恋某一事物的表象，并非真正了解其本质。
　　奥勒恍然，他想自己是否应该改性叶。
　　原来他喜欢的不过是事不关己的人间界，享受的不过是隔岸观火的安全感。而现在，他最重要的工具——死亡笔记似乎出了一点小问题。
　　这让他生出隐隐的不安。

　　与吉田瑶的相遇属于偶然中的偶然，因为她捡到死亡笔记的那一天正好是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奥勒怎么也不会料到他错失的是拿回笔记的最后机会（虽然谁都能使用，但死神不能将笔记交给六岁以下的人类——《DN13》。换言之未满六岁的人不能算作合法的笔记持有者）。那时的阿瑶还是看见死神不知道害怕的年纪。
　　于是奥勒守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度过了极其平淡的一年，其间深感失望的奥勒曾多次将阿瑶的名字写在自己的笔记上，以求结束这段依凭，重新选择持有者。
　　然而诡异的事发生了。
　　阿瑶的出生显然已远远超过780日，又没有12分钟内就会死去的征兆（死神眼无法看到笔记持有者的寿命，所以估计死神也看不到 BY砂），然而死亡笔记竟然对她毫无效果！
　　他并不灵便的手不知多少次一笔一划地写下“吉田瑶”，40秒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6岁的阿谣投来疑问的眼神，吓得他赶紧将笔记藏好——天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一个小女孩！

　　然后有一天阿瑶在山腰遇见了探险中的浅木胜赖一行人，侍女阿真的阻拦对这个年纪的她只有反效果，她依旧频繁地溜山下去玩，与那些仅大她四五岁的同龄人打得火热。
　　七岁那年，阿瑶第一次打开了死亡笔记。杀水户真的时候，她几乎是本能地写上了死亡时间、死亡地点以及死亡方式，其老练程度使奥勒也颇为讶异。
　　也许，死亡笔记的选择并不是错误？
　　那以后阿瑶真正抛开一切童稚，开始长大。她不再要求奥勒时刻陪在身边，尤其是下山游玩的时候；她花在镜子前的功夫显著增多，买发亮的小饰物，为没有钱置备高档脂粉哭了好几场；和长辈说话眼神躲闪，遇见同龄的男孩则神采飞扬，眼底光彩熠熠；家里的文房四宝早已蒙尘，毛笔尖开裂严重，厨娘美香没有学问，对阿瑶的活动也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难得回来的大哥吉田拓然对一切无知无觉，依旧时常托人带一些珍贵的书籍回来喂蜘蛛。

　　光阴似静水深流，在不知不觉间改换着人世。
　　“我知道你觉得无趣，奥勒，但人得为自己考虑。杀人不是因为好玩，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十六岁的阿瑶对镜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厨娘上吊自杀是因为她在我的晚饭里掺沙子——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十岁时都像我这么傻气；竹姬坠崖是她竟然说她爱浅木！明知道胜赖是我的，他很快就会娶我。你看，我怎么能让自己因为这样两个人的死而受到怀疑？那本记事簿的确是很棒的工具，但我不能让它暴露我自己——现在我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了，又何必去关心其他人应不应该死呢？”阿瑶拂去衣襟上的一根落发。
　　奥勒远远地靠门而立，静默不语。阿瑶大多数时候行事独立，他不发表意见她也不会在意。
　　极其轻微的衣裾扫过门廊的声音，就是这时滑过奥勒耳际的。
　　美香死后，在阿瑶的竭力反对下，吉田拓然终于没有再请新的仆侍，对阿瑶偶尔会带浅木胜赖回家过夜的事也毫不知情——近几年他回来的机会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且多数是像昨天那样吃过东西便倒头死睡。
　　不过算算时间……
　　死神望着仍在絮絮叨叨的阿瑶，一抹嘲讽浮现在嘴角。他没有这个义务告诉她。

　　“奥勒，你还记得去年哥哥告诉我，我还有一个亲哥哥的事吗？”
　　“恩。”
　　“叫什么拓癸什么的，说是哥哥的孪生弟弟，小时候随大伯去了三河。”
　　“恩。”
　　“真想见个面，但哥哥说尾张和三河的关系太紧张，已经十多年没有联系哩。”
　　“恩。”
　　“哼，你也这么认为？别傻了，普通人或许办不到，但哥哥的工作那么特殊，怎么可能连他的住处都打听不到？”
　　“那你想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哥哥必然不会答应我去三河，我也不想冒这个险。”
　　“恩，即使打听到了住处，他也会瞒着你的。”
　　阿瑶随手扯过一张白纸，写下“吉田拓然，自杀死”的字样。
　　奥勒疑惑地看着她。
　　“……好香，哥哥大概做好晚饭了。”阿瑶抽抽鼻子，愉快地站起来，随手将白纸夹进死亡笔记里，翻开柜子后一块松动的石砖，将本子塞了进去。
　　奥勒闪身让开门口。
　　“奥勒。”
　　“？”
　　“如果有一天，哥哥必须死，我一定下不了手。”
　　“……”奥勒不知道应不应该表示震惊。
　　“不过你会帮我的吧，帮我杀了他。”
　　“唔……”
　　“因为，只有奥勒是到死都不会离开我的啊。”
　　“……”
　　除非以厌倦笔记持有者为由，将他的名字写在笔记上，否则死神便不能返回死神界，换言之由于死亡笔记对吉田瑶无效（她应该没有发现这一点），奥勒在她老死之前确实是走不掉了！
　　低头看着那张纯真如花瓣的脸，奥勒有一瞬的悚然。

　　“好。”他沉思片刻，允诺道。

　　其二

　　问题在于，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死神大王。
　　无论是谎称自己的死亡笔记遭到毁灭性伤害接近报废，还是彼此故意发生纠纷大动干戈，甚至是抱怨死神界的伙食（比如沙化的苹果）……死神大王从来没有出面过。
　　充当代言人的永远是一级死神加拉斯。他每天要花一半的时间睡觉，剩下的一半时间通常会去人间（他就这样永久性占用了去人间界的一个名额！）寻找各类食材带回死神界BBQ。据说他发明的那种火强大到能烧焦死神——这一点无法验证，因为没有一个死神愿意为科学献身乖乖待在火里被烤，何况死神身上即使有肉，也一定不好吃。
　　苦苦等待十天半月的结果竟然不是死神大王的召见而是一个懒洋洋的满嘴烤肉味的家伙说出一些诸如“死神不吃东西又不会死“、“死神大王说他那儿的本子不多了，所以你的死亡笔记要靠你自己修好，不然就等着寿终正寝吧”、“死神大王说死神杀死死神不犯法，你们继续”之类的言论，这样一来二去，莱多和琉克的心情可想而知。

　　十年一次的死神轮换来了又走，加拉斯自然是凭借强大的威慑力从某个被选中的死神那里得到了造访人间界的特权。而另一个关注度小得多的事实是：死神奥勒已经是第七次被选中了，死神界的死神不算少，因此这一诡异的概率问题困扰了琉克好久。
　　“十年一回，整整七回。”琉克郁闷地嘟哝。
　　“他的笔记持有者都是十年一换，已经换了七个，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死神。”莱多好笑地看着琉克，死神若是依凭了人类，便可以留在人间不受十年之限。
　　“何况这已经不是巧合问题，他很有可能和死神大王有关联。”琉克分析道。
　　莱多不置可否：“听说有死神知道杀死死神的方法。你有想法么？”
　　“……库罗，如果有，只可能是他。”
　　库罗是死神界学识最渊博的死神，他厌恶人类，却喜欢搜集人间的各种知识，整日埋头于他的书堆，甚至不屑于花时间在死亡笔记上写名字，每次都是到寿命还剩下三五个月的时候，他才会勉为其难地抽出几小时写百十来个名字。
　　“他才不是书太多看不过来，毕竟死神的寿命接近无限。”琉克解释道，“他只是讨厌人类，不愿意接受死神得靠人类的寿命存活的现实。”
　　“你们熟吗？”
　　“还行。”
　　“你知道怎么做。”
　　“废话。”
　　“那么在此期间，我要多认识一些死神，这样下次才可以像加拉斯那样换到权限——十年后我需要去一趟人间界。”
　　根本不必那么麻烦，琉克记得自己当时略有嘲讽。因为得到权限后，大多数死神一点也不想去人间。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一些事，一些后来才会发生的事。

　　杀死库罗其实很容易。琉克只不过等到他寿命快耗尽时，向他提供了50个名字而已。
　　仅此而已。
　　他在一旁看着库罗从观测球中一一找出他们的脸，写下他们的名字，40秒后那些人全部心脏麻痹而死。
　　库罗很感激琉克，他最讨厌凭空去想人类的名字，人类的一切（除了知识外）他都不喜欢。琉克说这样吧作为回报你告诉我杀死死神的方法，库罗认为这很合理。
　　库罗那天的心情好极了，所以当琉克听说库罗曾将杀死死神的方法告诉过奥勒，暗色的脸瞬间变得更加阴暗时，甚至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吃苹果太多吃坏了肚子。
　　几天后库罗坐在他的书堆里，寿命耗尽化成了一堆沙。
　　那些名字一个不漏地出现在琉克的笔记上，只不过后面还有一行字：“在被死神库罗写下名字40秒后死于心脏麻痹”。
　　“整整50遍啊，累死我了。”琉克对这件事的评价仅此而已。

　　“……这么说奥勒已经知道了，为了延长某个人类的寿命而写下他人的名字的话，他就会死。”莱多皱眉。
　　“不过既然他将大半辈子花在了人间界……除了从那里着手别无他法。”
　　“也对，交给人类吧，”莱多笑了，“人类永远出乎我们的意料。”

　　没有人知道两个死神坐在观测球前密谋了什么。十年后，莱多如愿获得了去人间的权利，临走前琉克找到他。
　　“你比我更擅长见机行事。”
　　“恩，我会将他扔下的笔记转移到合适的位置，然后悄悄盯着他。”莱多一贯自信地笑。
　　“很好，那我就在这里看事态发展了。”琉克换了个看好戏的姿态在观测球前坐下，目送莱多消失在沙海的地平线。
　　其他死神是不会听懂他们的对话的，这一点琉克很放心，他们根本不关心人类的事。
　　可又明明是靠人类的寿命活着，念及此，琉克“嘿嘿”地冷笑起来。

　　其一

　　女孩摧枯拉朽地长大。
　　日益繁杂的工作迫使她的大哥整整两年没有回家。
　　归心似箭提早了一天推开家门的吉田拓然，看到他的妹妹坐在浅木胜赖怀里，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陌生与肆无忌惮。
　　第二天他下山，被关于浅木胜赖奢侈淫逸、骄横跋扈的种种非议所淹没。然后他走进暗巷，拆开某个“路人”塞给他的黑色信封，刹那间凝冻了表情。

　　“奥多，我需要你去一趟三河，对，跟着我哥哥。”夜半时分，阿瑶忽然机警地睁开眼，对死神说。
　　下午大哥带回一张酷似自己画像给阿瑶看，说这便是她三河的二哥吉田拓癸，可惜由于转了好几个人的手，地址已不可查。此后他一直温和地微笑，再也无话。
　　奥多转身掠出，几乎与悄悄开门进屋的吉田拓然撞个满怀（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拓然深情地凝视着妹妹“熟睡”的塌塌米，没有近前。良久，他环视整个屋子，一言未发地退了出去。没有人看到那滴落在黑暗中的泪，死神也没有。
　　吉田拓然什么也没有收拾，只是默默拭了一遍家具和地板，剩余的水喂给屋角的一小片野花，又蓄满了缸中的水，最后换上纯黑的忍者服，目光变得刚毅而宁然。
　　奥勒好整以暇地悬浮在半空，将一切尽收眼底。人类果然是有趣的动物，阿瑶的预感没有错，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呢。
　　忽然，一种一直以来相当模糊的直觉再度泛起，奥勒又一次怀疑这里能看见他的并不是只有阿瑶。有什么东西在暗处隐藏着，他摇头，甩掉胡思乱想，这种感觉他可不喜欢。

　　吉田拓然犹如一滴墨汇入了无边的夜海，两天之后他出现在三河冈崎城同样的夜色中。
　　城内最大的书院“贤斋”入夜后灯火渐熄，只有一侧的小厢房依然亮着烛灯，侍从模样的矮个子男人走进屋内，对桌边清雅脱俗的男子微微躬身。细看去，对方竟是个刚刚行过元服礼的少年，他不禁讶然。
　　“早来无益。”男子笑笑，熟练地将一边墨迹未干的纸条叠了几叠，塞进一个白色信封里。男人接过，又一躬身，并未留意到内袍领口露出的松平氏（城主）的家徽。
　　月色极好，靠近窗边的枝条微微晃动。
　　起风了？

　　“二哥他……死了？”
　　“恩。”
　　“你看到了？”
　　“是。我看到吉田拓癸倒在地上，胸前插着他的佩刀，已经断气。你大哥走进屋后的林子，黑衣服上都是血。”死神的声音永远那么波澜不惊。
　　“真的是我大哥？你亲眼看到他杀了二哥？”
　　没有，奥勒想，但他觉得这没什么可怀疑的，那个背影只能是吉田拓然，除非其他什么人杀了拓癸然后将拓然蒸发了。过程中我被一个死神打断了，他告诉我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可能会改变事情走向呢，他想。于是他岔开话题。
　　“不说这些，我倒是知道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大哥他，可能，看了你的笔记簿。”
　　效果立竿见影，吉田瑶顿时忘了之前的疑问，惊恐万状地站起来，惨白了脸。
　　三天后，她望着明显被翻动过的死亡笔记，语调清晰：“帮我杀了他。”

　　可是事到临头，奥勒起了顾虑。
　　几年前答应吉田瑶帮她杀死哥哥的前提是：她哥哥爱她，绝不会想到害她性命，可现在不同了。吉田拓然已经看到妹妹的笔记本，确定是妹妹用某种超自然的方法杀害了那么多人，以他的性格，真的不会想到杀了妹妹后再自杀么？只要他有这样的念头，那么杀了他的奥勒必死无疑。
　　奥勒几乎是已经开始策划逃亡了。死亡笔记对吉田瑶无效，如果他用其他方式造成她的死亡，就会被死神界的律例判为特级罪处死。
　　直到——
　　他的目光扫过矮柜上那些开叉的旧毛笔，在柜子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小瓶子——那是很多个初夏前，忍者工作归来的大哥带回的礼物，送给他亲爱的妹妹。

　　吉田拓然：よしだ たくさ
　　吉田拓癸：よしだ たくき
　　只要他用开叉的毛笔一头蘸正常墨水，一头蘸隐形墨水，写下吉田拓然的名字后，用蘸有隐形墨水的那一头添上一横的话……
　　只要想着那个吉田拓癸的面孔，写下名字……
　　反正拓癸已经死了，死人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事后只要告诉阿瑶，他的笔记不知怎么对吉田家的人都没有效（必要的话可以写她的名字以示证明），逼她亲自杀了大哥，就没他的事了……
　　太完美了。

　　一切顺利，悬浮在半空中，由于被笔记遮挡，吉田瑶既看不到分叉的毛笔，也看不到两秒后消失的隐形墨水的痕迹。
　　太完美了。
　　奥多侧转毛笔，勾下最后一横。
　　然后他化成了一堆沙。

　　40秒后，外屋中阿瑶的二哥吉田拓癸，死于心脏麻痹。

　　其二

　　“还是那句话，人类永远出乎我们的意料。”归来的莱多说。
　　“刚开始很辛苦，得24小时盯着他，每次他写吉田瑶的名字，我都得在我的笔记上也写她的名字，造成间隔小于0.06秒的无效事件——他写字太慢，同步并不是那么困难。幸好就在我快盯得想吐的时候，吉田瑶杀了第一个人，他放弃了写她的名字。”
　　“吉田拓然越来越憎恶自己的工作，已经有退出的意向，所以这大概是他的最后一项任务——没想到那竟是要他杀死自己的孪生弟弟。”
　　“——于是他决定自杀（既然他们俩必须死一个），把妹妹托付给弟弟拓癸——我监视奥勒用的那间储藏室就在他房间的隔壁，他的自言自语我听得相当清楚。”
　　“可吉田拓癸不是这么想，他觉得大哥还有大哥身边那些人死得蹊跷——我猜拓然临死前把自己模模糊糊的担忧告诉了他——所以他确实进了吉田瑶的房间寻找妹妹藏起的某样东西——我把死亡笔记挪了位置，这样比较好找——看到那张白纸上写着‘吉田拓然，自杀死’后更是确信哥哥的死和吉田瑶有关。”
　　“吉田拓癸和他哥哥分别的时候彼此都是七岁，却从没有见过他的这个妹妹吉田瑶。所以他对哥哥的感情远胜于妹妹，当他看到纸上的内容，没理由不想杀了吉田瑶。”
　　“那个隐形墨水瓶的位置也被我移动过，效果果然很好很显眼。”
　　“为了某人而杀死另一个人，在明知那人会杀死这个某人的情况下，导致某人的生命得以延长。死神死亡的条件，完全符合。”
　　“这些你都看到了吧，在观测球里，”最后莱多说，“你怎么可能错过任何一幕精彩镜头。”
　　琉克的笑包含了两层意思：是啊；该行动了。

　　几天后他们就除掉了最后一个目标对象——死神加拉斯。工具是一大瓶超高浓度的氢氧化钠。
　　听闻莱多从人间带回了罕见的食材，加拉斯欣然赴宴，并升起他发明的那种强力篝火，百慕大吸盘章鱼很快被烤得色泽诱人、美味无比。
　　加拉斯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睡着了。
　　莱多悄悄在他全身洒满氢氧化钠，望着风沙四起的好天气，满意地点点头。而看守篝火不断加薪保证它不灭的苦差事只能由琉克来做了。
　　第二天。
　　苏醒过来的加拉斯发现自己化成了一块活石头。氢氧化钠和沙子准确地生成大量硅酸钠，而这种胶体粘住了更多的沙砾，将加拉斯牢牢裹住，动弹不得。
　　挣扎中他觉得自己在不断向前翻滚，不断向前……

　　“拼尽全力的话，本来他未必挣脱不了——多亏他躺的那个山坡坡度太小。”沙砾钝化了加拉斯的一切知觉，以为自己不过是向前滚动的他，一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处——忘记了昨夜吃烧烤的地点，以及他是用什么吃的烧烤。
　　“刚好够他自然滚下山坡且不被他觉察——他以为时间还很充裕，可惜那是最后的机会。山脚下就是——那个火果然好用。”
　　“我一点也不喜欢它哩。”
　　“反正创造者死了，不会再有了。”
　　“……我有预感我们会很快找到死神大王。”
　　“事实上，如果三十天内死神大王不来找我们，我会很诧异的。”

　　“死神琉克、死神莱多，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死神大王问。他高大威严、富丽堂皇，仿佛莱多和琉克仅仅只是打断了他的下午茶。
　　“他没事，我来取你性命。要是没取走，还请多多海涵放我回去继续练级。”莱多笑着说，闪电般出手。
　　琉克没有来得及退开，莱多没有来得及防御死神大王的反击，漫天的流沙甚至没有来得及降落……死神大王就倒在地上，死了。
　　“？？？？？？？”琉克。
　　“他没有化成沙子。”莱多满是警觉。
　　这时空中的黄沙开始倒转，死神大王的尸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转起来，转瞬间被身下的沙海吞没了，大地仿佛并被有满足，它波及的范围渐渐扩大，中心的沙土微微退开，出现一个正圆形的洞口。随后洞口扩大，沙土下陷形成一个硕大的旋涡，吞噬着一切。
　　琉克和莱多几乎同时展开翅膀试图飞离，却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拉向旋涡中心，两种力量制衡的结果是他们被钉在了在原地。
　　进来。不知过了多久，中心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发出了类似的声音。

　　猛得，琉克被狠狠推出了几丈远。他回头看见莱多借着推力，向黑洞中心毫不犹豫地飞掠而去。
　　“你确定你要进去？”琉克喊。
　　“你回去！”莱多的声音在风沙里含混不情，却隐隐带了敌意，“成为新一任死神大王的死神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
　　琉克点点头。可莱多没有看到，他已被旋涡整个吞没。

　　琉克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漫天的狂风飞沙全部止息，一切宁静得好似天地初开。
　　然后他抬头。
　　那里站着一个新的死神，高大威严、富丽堂皇，看上去和先前那个一模一样。或者……有一点点不同？
　　“死神琉克，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仿佛琉克仅仅只是打断了他的下午茶。
　　“没事。”

　　后来

　　总有死神问琉克怎么许久不见莱多。
　　琉克就说他成了新的死神大王，不便露面。
　　那些死神也没有多么震惊，纷纷表示那很好嘛他很合适可惜以后不能再找他闲聊云云。
　　莱多收买人心工作之到家令琉克目瞪口呆。

　　琉克很快也成了他们的许久不见。
　　新的死神大王解除了人间界通道的限制，规定任何死神都可以自由出入人间，不过留在人类手中的笔记不得超过六本，第七本死亡笔记将失去效用。
　　有所反应的死神寥寥，他们对人类世界依然毫无兴趣。
　　琉克自然是例外。

　　极少的回到死神界的时间里，琉克没有抛弃勤于思考的好习惯。
　　有一种东西，姑且称之为灵魂，琉克在人类身上看见过。
　　人类大多认为自己是被爱着的，被他人所爱、被自己所爱或者被神所爱。这种爱供给他们热力生存在这个冰冷的星球上。
　　比如吉田瑶，她活着需要很多很多的温暖，所以她认定周围所有人都爱着自己，无论她对他们做什么也会依然爱她。
　　又比如莱多。
　　莱多可能依然拥有一个人类的灵魂——或者死神和人类灵魂的本质是相同的也未可知——反正莱多是这样。
　　琉克懒于面对所谓的命运，往往选择旁观，反正它总会过去，而生命要继续。莱多却总是上前一步，无论那个命运连接的是否是未知的危险，甚至死亡，他都会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自己冲上去与之搏斗。
　　愚蠢还是智慧，琉克不知道，或许这只不过是一种选择。
　　总之琉克不会改变，莱多也不会。
　　几天前他杀死的那个叫夜神月的人类——他破天荒地跟随他整整七年——给他的感觉就和莱多很相似。
　　不知道他成为死神后，对琉克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琉克很有点期待。
　　不知道，会不会和莱多的一样。

　　回应般，前方的沙土忽然簌簌作响，有东西急待破土而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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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琉克中心的AVI DN区活动参赛文[伪]，它实际上讲了杀死死神的方法。
逻辑性很强的文[大概吧=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伏笔，不要在睡前阅读。
绝大多数死神不可能爱上人类，就像我们不会爱上一只长毛猩猩，更遑论为对方去死。
可是大多数人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对方会爱上自己。
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只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