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哟》浮游的蜉蝣

8、缘分

　　在很小的时候，慕安乐并不知道世界上有灵术师这么一种生物，也不知道自家老爹疯疯癫癫教自己的小把戏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学会。
　　小时候的慕安乐有很多的怨念，比如觉得自己的名字土得掉渣，但想着‘平安快乐’寓意不错也便忍了，直到她知道‘安乐死’这么一个词语，直到她发现‘慕’音同‘木’意义可以延伸到‘没有’……算了，名字只是个称呼，叫什么都一样，慕安乐哼唧道。
　　慕安乐的娘亲是个普通人，也就是没有灵力，老爹是个灵术师，据说还是出身历史悠久的灵术世家，这历史往远了说可以直接追溯到姜太公——基于‘姜’跟‘慕’差得似乎比较远，慕安乐是不怎么信的，更不要说她家连本家谱都翻不出来。
　　“姓氏很重要吗？纸片很重要吗？”对于慕安乐的怀疑，其父慕窕憧双手互插在衣袖中眺望远方平静说道，“我们的灵力源于我们的血脉，你继承着我的血，我继承着我的母亲你的祖母的血。祖祖辈辈的力量在血脉中传承，祖祖辈辈的领悟在一代对一代的教导中延续。”
　　当时七岁的慕安乐看着父亲，说道：“我觉得，如果你一直这么正经的话，母亲是不会坚持要分居的。”
　　慕窕憧瞬间垮下了脸，眼泪毫无节制地就往下掉：“装神怎么可能装一辈子啊，小安子啊赶紧去劝劝你娘亲，这分居久了很容易转化成离婚的，你要知道我们慕家作为传承了数不清代数的灵术世家可从来没有离婚的事情啊，我不能给家族丢脸。”
　　“不要叫我小安子，还有，”慕安乐唾弃道，“你的灵力是源自奶奶，奶奶娘家可不姓慕。”所以说，这让她怎么可能相信自己真出身什么灵术‘世家’，这当父亲的张口就胡说八道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是不是什么有历史的家族其实慕安乐一点也不关心，她忙着学习灵术也忙着学习普通人该学的课程，有时在母亲面前说说自家老爹的好话，让他们暂时不分居，不过由于老爹太不着调，娘亲大人经常会忍无可忍地继续分居，慕安乐也习惯了有时跟老爹住有时跟娘亲住，他们俩住一起吵架的时候她就自己单独住。
　　让慕安乐比较惊讶的是，从她记事起不久就开始经常分居的这对夫妻，直到她这个作女儿的都结婚很多年了，居然还没有离婚。
　　好吧好吧，不离是好事。
　　*
　　慕窕憧对女儿的教导中有很重要的一条：低调。
　　“我们能够延续这么多代，靠的就是这个低调。数不清的灵术世家都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我们却依然存在，不是没有道理的。”慕窕憧正经道。
　　“低调到连固定姓氏都没有吗？”慕安乐不想找茬，但无论如何这论题都说不通。
　　“姓氏很重要。”慕窕憧承认，“但是你要知道，灵术师因为体质普遍偏阴所以是不容易有后代的，我们这一脉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孩子，不会多也不会少，这是相当幸运的，每一代都能有亲生的孩子。”
　　“那万一要是某一代没有孩子了……”
　　“那就断绝。”慕窕憧干脆道，“这种事情每一代都有心理准备，不强求，真到了该血脉终止的时候也就终止好了，能够延续这么久已经是种奇迹。”
　　“哎哟，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慕窕憧挥了挥手，眼神控诉女儿扰乱了他的思绪。
　　“你继续。”慕安乐说。
　　“嗯哼，啊，对了，”慕窕憧皱眉苦思了片刻，找着了思路，“每一代只有一个孩子，男女比例一比一，是男孩其下一代随父姓当然没问题，但是女孩，其下一代要随母姓，不是一定不可能，但要每次都如此却太勉强了，所以姓氏强求不得。”
　　“那家谱总可以有吧？”慕安乐就是不信自家老爹的吹嘘。
　　“我给你一沓纸让你保管一生并让你保证传给你的后代且要求其继续保管下去，你肯定你能做到？”慕窕憧冷笑。
　　“……好像有难度。”
　　“我告诉你，丫头，”慕窕憧一昂头，“我们这一支血脉以懒惰散漫著称，坚持不懈代代相传绝对超出我们的能力范畴了。”
　　这有啥好得意的？慕安乐睨着自家老爹。
　　“有自知之明是我们最值得骄傲的特质。”慕窕憧哼笑道，“所以，不要当出头鸟，比我们强的灵术师多得是，那些有着姓氏传承的灵术世家，他们会收养一些有灵力的外姓孩子，如果是孤儿就直接冠以这些世家的姓氏，如果是不会离开亲生父母的也可以作为助力培养。他们是非常用心地在经营家族，我们是比不上的，不用跟他们对上，我们过我们的，不承担责任，愿意处理鬼灵就处理，不愿意就躲着，谁爱去谁去。”
　　*
　　虽然自家老爹一向不靠谱，但偶尔也会说几句正常的话，慕安乐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反正就是学着收敛灵力嘛，反正就是看到鬼时装看不见嘛，其实还挺好玩的，每次看着那些鬼以为她看不见听不见于是肆无忌惮地吵吵闹闹八卦胡诌，很长见识。
　　不过，由于灵术师体质天生偏阴——不偏阴的话也没可能沟通于阴阳两界了——当慕安乐将灵力压到普通人水准时，很容易就会给鬼们一个错觉：这是个好欺负的。
　　于是就有鬼在她面前玩四分五裂玩血流成河玩惊声尖叫……虽然慕安乐将自己训练得足够淡定了，但也时不时会破功，让鬼以为频率跟她对上了然后唬人的手段更多。
　　该装被吓到了吗？小学时代，慕安乐常常都有这种疑问，但从记事起她就被自家老爹多方面训练，胆子磨得那是相当大，在她还不知道什么叫恐怖时她就在跟着老爹夜入墓地、停尸间等等，分享各种鬼的死亡瞬间记忆。
　　慕老爹说，他们这一脉有一个绝活，只要得到了鬼的允许就能分享鬼的记忆。一般来说，鬼是不会愿意分享其最珍贵的记忆的，但他们通常都很乐意将死亡的痛分享给活人，尤其是分享给在力量上与他们犯冲的灵术师。
　　鬼们往往通过口述、配音、扭曲外形等方式来表演死亡，当他们发现有人能够直接分享这段记忆，甚至隐约达到了感同身受时，他们很欣慰。
　　祖辈们是什么情况慕安乐不清楚，她家老爹的发言她不相信，她只知道她自己最开始运用分享记忆这个技能时，她完全控制不住，每次分享就仿佛是她自己真的死了一次一般。清醒后回到现实总是大汗淋漓浑身发抖，鬼们对着这样的她笑得疯狂。
　　“喂，会有心理阴影的，臭老头。”慕安乐不止一次这么对慕老爹吼。
　　“身为灵术师，惧怕死亡才是最大的笑话。”慕老爹不为所动，拎着女儿就往下一只鬼面前扔。
　　*
　　好了，这种的折磨就不说了，灵术师幼崽被灵异方式虐待可没有法律来护着，就算想告状也没处告去，因为同为灵术师的只会说‘这是应该的，难道身为灵术师连这点承受力都没有吗？’而对没有灵力的人说这些……即使幼年的慕安乐是不太机灵，但也还没傻到这份儿上。
　　她忍受着，习惯着，然后，就淡定了。淡定到在课堂上看到某无聊女鬼从黑板探出头也可以继续抄笔记，就算这女鬼晃晃头突然把眼珠子抠出来当弹珠玩慕安乐的笔也没有一丝停顿，哪怕这女鬼飘到她身边吐出长长的舌头还将血窟窿的眼眶凑到她面前慕安乐的眼皮也没有半丝颤动。
　　“都不好玩。”无聊女鬼狄陶一跺脚，将眼珠安回去，扁着嘴瞪慕安乐。慕安乐全当没看到，即使她明知自己当时那点道行根本瞒不了狄陶这老鬼她有灵力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所有举动。
　　倒是慕安乐的同桌，在一个月之内看到狄陶第三次玩这种把戏后，淡淡地扫了狄陶一眼。慕安乐抄笔记的手一顿，狄陶一怔，一人一鬼同时瞪大了眼直愣愣地看着与慕安乐同桌的男孩温浅均。
　　温浅均对于这两只如此同步的反应也顿了顿，看了眼慕安乐又再看了眼狄陶，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转开视线，看向了黑板。
　　他是灵术师？慕安乐在纸上写到，让狄陶看。狄陶迟疑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如果他是的话，显然伪装比你强多了。不过，”狄陶瞄到了本子上的姓名，“他姓温，如果是灵术师，那就是那家的，有这种能力也说得通。哎呀！”狄陶一声尖叫，“温家的！”
　　慕安乐傻乎乎地看着狄陶狂冲出教室，片刻便没了踪影。
　　搞什么啊？慕安乐又傻乎乎地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位似乎大有来头的同桌：她完全看不出他有灵力，也就是说，要么他有特别的隐藏方法，要么就是他的实力远在她之上，看狄陶那副鬼样，搞不好两者兼具。不过温家……是灵术很强的家族吗？
　　当时慕老爹专注训练女儿的心理承受力和灵术实战力，理论知识只教导了‘如何识别遇到了就一定要毫不犹豫逃命的高等级恶鬼’这一篇，关于同行方面，慕安乐还没学到，只是从老爹的各种废话中猜到大概有灵术大世家之类的，至于具体是些什么世家，她就两眼一抹黑了。
　　“我建议你，与其看我，不如看老师。”温浅均微微低头，右手拿起笔看起来像是准备往笔记上写字的样子，左手在他轻声开口时擦过鼻梁，话音一落又转而从文具盒中拿出橡皮。
　　慕安乐刚不明所以地“啊？”了声，便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老师叫到了，因为上课不专心而被抽问。
　　*
　　算起来，那是慕安乐和温浅均的第一次对话……如果那算是对话的话。
　　当时慕安乐一年级，温浅均三年级，小学。两个不同年级的人之所以在同一个课堂是因为所谓的兴趣班，不限年级，只要感兴趣就能选择学习，每周半天。要说这兴趣班有多大意义能让人学多少东西，慕安乐是没看出来，她一直觉得这就是玩点花样做给大众看的。
　　不过能够早一些与温浅均面对面相处，慕安乐还是很感激的，是的，只是提供了早一些相处的机会，毕竟就慕安乐一入校便被鬼们盯上的状态，温浅均早就注意到她了，而她，虽然一时没有发现校内还有其他灵术师，但只要温浅均动手她也不可能依然不知道，而在学校这种鬼灵聚集的地方，一个灵术师就没可能一直不动手。
　　所以，他们的交汇是必然。
　　这就是缘分。
　　后来，慕安乐喜滋滋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