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谁祈祷》浮游的蜉蝣

2、两个人

　　作为王族，虽然只是小国的王族，但也从小锦衣玉食的乌鲁西根本没有在下层社会生存的技能，加之他身上的伤没有好好处理，还有他过于漂亮的长相，这一切导致了虽然他相当聪明，离开故国前也拿了一些钱财，但也不得不吃了一个又一个苦头。
　　当他终于适应了这一切时，他也撞撞跌跌地到达了哈图萨斯，与埃及比邻的希塔托帝国的首都，成为一个小神殿的神官。
　　乌鲁西不知道那个女子让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他到了哈图萨斯后，那个女子也并没有出现，如果不是胸口上始终鲜红如血的火焰从不褪色，乌鲁西都要再次以为那只是个梦了。
　　“瞧，听说是巴比伦的公主。”
　　街道上有人漫不经心地说。
　　希塔托帝国强大，而且正在越发强大，相比之下，曾也强盛的巴比伦却正在衰落，以至于巴比伦送来了一位公主给希塔托的苏皮卢利乌马王。
　　说是联姻，但十五岁的公主，甚至比苏皮卢利乌马王的长子更年幼，而且只是作为侧妃，成为苏皮卢利乌马王众多妃子中的一个，都知道那不过是巴比伦用来换取希塔托援助的一个礼物。
　　与其说是嫁到希塔托来，不如说是卖。
　　南国的公主。乌鲁西看着盛装的人群走向王宫，心中莫名有些叹息，也许是想到如果亡国之时不是有突如其来的力量，也许他在尊严丧尽后也同样会被卖掉吧，如果那时还活着的话。
　　“啊，我感觉到了你的思念，我的孩子。”
　　乌鲁西浑身一僵，小心避过还在观赏公主队伍的人们，慢慢退到了隐蔽些的地方。
　　“不用这么紧张，我的孩子，”那女子说，“他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
　　“可是我说话他们能听见。”乌鲁西小声说道。
　　“你也不用说话，想想就行了，我知道的，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女子低笑着说，“难道你忘了吗，我亲爱的乌鲁西，你的一切都已经属于了我，是一切哦，永远，无论生死。”
　　乌鲁西微微打了个寒战，这个心理准备在他离开故国的那天他就有了，但是，这几年没有她的丝毫音信，他似乎产生了不该有的妄想。
　　“我非常抱歉。”乌鲁西恭敬地说，她的力量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哎呀，不要紧张啊，我的乌鲁西，”女子说，“我又不是来威胁你的，忘记也没关系，反正，”乌鲁西感觉到自己胸口心脏或者说火焰的位置被轻轻碰触了一下，“你属于我，这个事实是不会因为你的意识而改变的。好了，换个话题，希塔托的王宫看起来很漂亮吧？”
　　“是的，非常漂亮。”乌鲁西说，远远胜过那已经被烧毁的他的王宫，不过跟他并没有关系，从他离开故国开始，王宫之于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么，进入那个王宫吧。”女子说，“无论你以什么身份何种手段，进入那个王宫，而且要常住其中，嗯，暂时就这样吧。”
　　乌鲁西僵了片刻，急急开口，唯恐那女子已经又一次离开：“为什么？”
　　“因为……”那女子似乎想了想，“好玩吧？”
　　乌鲁西欲言又止，或者说连他自己都抓不到自己想说什么。
　　“啊，你想得没错，”女子倒是先看清了他的思绪，“我就是把你当玩具了，所有和我签订了契约的生物，都是我的玩具。祝你好运了，我亲爱的乌鲁西，希望下次见到你是在那美丽的王宫内，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不赶时间，你不需要太冒险强求，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通常都要有趣很多，所以，你也有趣久一些吧。”
　　*
　　时间退到稍早一些，具体来说就是巴比伦公主还在巴比伦的时候。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充满甜美椰枣香味的巴比伦，周围有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两条大河潺潺地流着，充满大自然的富饶、悠久的历史，拥有财富与智慧。
　　破坏这一切的正是当时刚崛起不久的希塔托帝国，姆鲁西利一世烧毁王都、抢夺财宝，并将王放逐。巴比伦没有因此灭亡，但大伤元气，甚至后来不得不向希塔托、米坦尼这样的新兴王国低头。
　　“娜姬雅你要了解，”巴比伦王苦苦劝着自己的女儿，“我们只能靠结交希塔托，才能敌得过米坦尼的攻击啊。我也将娜娣雅送到了米坦尼，娜姬雅你必须去希塔托国王的身边。”
　　狂烈的怒气在心中灼烧，娜姬雅想要怒吼，但她知道没有用，因为她已经冲她的父王高声反对过，虽然父王现在是在对她说理，但时间一到，无论她是否同意，她都必须踏上去希塔托的路，成为希塔托国王后宫的一个小小侧妃。
　　“想要反抗吗？”在刚得知自己将被卖到希塔托时有个声音突然在娜姬雅脑海中响起，娜姬雅那时一惊，“谁？”她下意识问道。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是陈述，“比如，让你远远地逃离巴比伦，逃离希塔托，你看如何？司水的神官，用你的一切来交换你的自由，怎么样？”
　　“如果我献祭了一切那还能叫做自由吗？”那时娜姬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声音愉悦地笑着：“你说得对，巴比伦的公主殿下，完全正确。不过总有些愿望是让当事人愿意付出一切的，我期待着你将来的答案。”
　　那声音消失后，娜姬雅虽然还是隐约在怀疑声音的来源，但迫在眉睫的婚事让她无暇追究。
　　嫁给一个年龄和她父王一样大的男人，那种新兴王国的王，而且还是让巴比伦陷入如此地步的国家的王。娜姬雅不甘心，逃走当然是一种选择，事实上，她也一直在考虑采用这种方式。不过……
　　“我知道了，”娜姬雅最终对巴比伦王说，“我愿意嫁到希塔托去。”然后她一定要生下一个儿子，一定要让继承她血统的人支配那个国家！
　　“真是了不起的愿望。”在娜姬雅登上去希塔托的车时，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当你发现难以达成或者有更迫切的愿望时，可以向我祈祷，巴比伦的公主，我期待着。”
　　“你是谁？”娜姬雅低低地问。
　　“哎呀，真是的，人类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即使它一点也不重要。”那声音咂了下嘴说，奇怪的是明明那声音听着模糊，连性别、方位都无法判断，却能听出这种小细节。
　　“你想做什么？”娜姬雅换了个问题，她注意到周围的人都没有听到异样的声音，将去敌国的未来、莫名出现的声音，让她的恐惧累积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丝毫没有心情跟莫名其妙的东西绕弯子。
　　“帮你实现愿望啊。”那声音不紧不慢地说，“你付出代价，我就实现愿望，很公平的买卖吧？只不过我懒得计数，所以就都要求以许愿者的一切为报酬。因此，许个大愿望吧，巴比伦的公主。”
　　“滚开！”娜姬雅低吼道。
　　“啊呀，”那声音呵呵地笑着，“如你所愿，当你需要的那一天，不要犹豫，用你的一切来向我祈祷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娜姬雅的声音有些失控，惹来侍从们的询问。
　　“人类啊，不要轻易断定未来，”在娜姬雅恼怒敷衍侍从们时，那声音还不依不饶地继续骚扰着娜姬雅的脑子，“时间的奇妙只有当完全经历过后，才能勉强一知半解。”
　　*
　　所谓神官，也就是拥有平常人不具备的力量的人，也即是拥有魔力。神官与神官之间也有区别，力量的强弱，以及出身的不同。
　　力量强弱是硬性指标姑且不提，单说出身，比如乌鲁西，他虽然也拥有魔力，但到底不是希塔托人，所以除非他的魔力强大到逆天，否则很难单靠这力量本身身居高位，更何况他的魔力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出彩，很一般的程度，至少比起娜姬雅来，相差甚远。
　　娜姬雅这位巴比伦的公主所拥有的魔力是‘水’，她能够操纵水，也能够借用水来间接控制一些东西甚至人。
　　四大元素的力量，是仅次于时空的强大力量，以娜姬雅的魔力强度，她发誓说要让她的儿子继承希塔托倒也不算彻底地异想天开，神官在希塔托，不，应该说，在已知的整个世界范围内，都是地位崇高的，例如希塔托现在的王妃，西娣王妃，也正是一位魔力高强的神官。
　　在乌鲁西为了如何进入王宫而苦苦思索的时候，娜姬雅正在隐隐后悔。作为巴比伦王族的她，到了希塔托后却只是一个侧妃，而且是下位的侧妃。陌生的土地，听不懂的语言，希塔托有巴比伦人，可却没有哪怕一个愿意辅佐她，甚至不肯帮她做任何事，无论多小的事都不肯，避之不及。
　　娜姬雅突然发现，她曾经的想法多么荒谬，甚至可笑。她的夫婿，那与她的父王一般年纪的希塔托王已经有那么多妃子，位于最高位的西娣王妃，既是王族出身，又有高贵美貌，还有民众支持，甚至已经生育了第三王子，并抚养着第四王子，而希塔托帝国的王太子，这时也都已经决定好了。
　　巴比伦将她卖给希塔托后，就完全舍弃了她，什么也不再为她做，在希塔托的后宫中，连服侍她的人都会在她背后窃窃私语——
　　“摆什么公主架子，不过是巴比伦以援助为条件送来的贵族罢了。”
　　是的，她已经不再是巴比伦的公主，而只是希塔托的一个小小侧妃。
　　没资格耍性子，没有人可以依赖，只能靠她自己，往上爬，或者，永远被淹没在这个后宫中。
　　*
　　乌鲁西终于成为了后宫的下级神官，安静地等待着那个女子再次出现，而娜姬雅也熟悉了希塔托的风俗，彷徨于向上爬和逃走之间。
　　偶然间两人相遇，从北方流浪而来的神官，从南方交换而来的贵族，两人从未有过交谈，只是在娜姬雅被叫到王的寝宫的路上，有时会短暂相遇。
　　娜姬雅的身份，乌鲁西自然很容易知道，而拥有魔力的娜姬雅，要打听一个下级神官的背景也并不困难。同样的背井离乡，同样的孤身一人，同样的曾被侵略的故国。
　　彼此相互注意，然后甚至产生依恋。而这时那个女子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乌鲁西的脑海中。
　　“你可以爱上她，并帮助她保护她，等等等等，”那女子对乌鲁西说，“但是，唯独不能带着她离开这王宫。”
　　“我怎么可能带走希塔托王的妃子。”乌鲁西皱眉道。
　　女子笑了起来：“记住你说的话，我亲爱的孩子，反悔可是不被允许的。”
　　乌鲁西没有答话，不是不想，而是心脏处突然传来一阵灼烧感，一瞬间痛得他几近窒息，当他恢复过来时，那女子已经又一次离开。
　　是警告啊。乌鲁西知道，不过他并不理解为什么需要警告，明明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