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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孙·沈家】 ...

  •   雁归楼所处的三梅街因得尽头有三片梅林故而得此称,据说每每冬末春初之时,满林梅花盛开,清香淡雅,望之不禁胸中郁气扫光,浑身神清气爽。亦多有文人来此地畅饮,酒后又兴起大作,也学那太白潇洒一回。
      秋禾紧紧跟在公孙策身后,一般行路,他家公子是最厌烦有人来扶的,以往被骂了数回直到挨了一次打他方才学乖了,不敢再扶。
      过了小木桥,远远便能看见那片梅林,只是都已三月了,想来再有梅花也是所剩无几。

      他的竹杖敲过脚下的碎石,摸索着行了一段石板路,秋禾小声提醒他:
      “公子,已经入林了。”
      公孙策脚下滞了滞,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不必他说他也已嗅到梅花的香气。自眼瞎以后他的听觉与嗅觉就格外敏锐,甚至能听到好几里以外的动静。
      开封相国寺的觉明大师就常常笑他,说他这是因祸得福。

      只是这个福,得来确实是不易。

      今日公子的脸色一直不好,早上听了那段“九曲三珠连环案”,正午时候想要用饭,却又偏生遇到个不讲理的女子,这痛处一戳再戳,盐巴一抹再抹,难得他从汴梁赶路回来,才没几日就碰上如此多的烦心事。
      秋禾不禁觉得惋惜,想他公子当年,风流倜傥,文才兼备,相貌又好。科举考试一举便是堂堂进士,何等威风。那时候他可是跟着出尽了风头,连得出城一趟,连卖猪蹄的老大婶都会多看他几眼,虽说感觉是有些异样,但好歹可以聊以慰藉。
      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

      公孙策听罢,由不得笑他:“我都还没叹气,你叹什么气?”
      秋禾摇摇头:“小的在为公子抱不平啊,公子,您好好的一个翰林学士不做,还跟圣上说什么告老还乡,公子您才二十出头,还不老呢。”
      公孙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若我继续任翰林一职,不日便可升做宰相。朝廷官员之子做官本就是我朝大忌,偏偏我现又是个瞎子,难免有人会有微词。不如回庐州清闲清闲也好。”

      “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就是你眼睛不好,您那才华摆在那儿的,那些个草莽怎会比得过你!”
      “秋禾,你怎么说话的……”

      好歹是跟了公孙策多年,自然胆子大些,秋禾闷闷不乐:“我说不回来吧,去江南走一遭,兴许遇上什么神医华佗在世,把公子您眼疾治了。偏生你非要回来,这可不,连个乡下丫头都能欺负咱们,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公孙策微微一笑:“治得好治不好一切由着天命,我倒不很在意。”
      跟了觉明大师参禅的那段日子,似乎想通了很多东西。

      看得见也罢,看不见也罢,人生短短数十载,不会为他的踯躅停留半分,与其苦恼愤恨上天不公,不如这般过了,平平淡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估摸着走得差不多了,公孙策忽然停下脚:“秋禾,你替我看看这前面可是有石桌石凳?”
      “哦,好。”
      听得几声布鞋摩擦在新生青草上的响动,想是秋禾小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又听他跑了过来。
      “公子,前面是有石桌石凳,旁边还有个笑佛石像呢!”
      哦,是了。
      公孙策点点头:“我们过去。”

      四周暗香浮动,轻风拂过,送来几缕清新。秋禾引着他,在这石凳上坐下。
      石凳冰凉,透着寒意,却挡不了那些少年往事。年轻总是气盛,图争个胜负输赢,他还在书院的时候时常邀了同窗好友来此地赏花吃酒。
      冬季甚寒,雪化开又加剧,一行人倒是毫不介怀,说说笑笑,畅饮数坛。以致后来还害他生了场大病。

      他嘴角不由得渐渐上扬,伸手探去:“当初我们有三人,这两张石凳可是争执了许久,不知何人来坐。”
      秋禾笑道:“公子,现在有三张了。”
      “哦,是吗?”
      想来之后又有人砌了一张罢。成人之美,当然是好事。

      见得公孙策总算是笑得自在,秋禾心下也松了口气,嘴贱的毛病又犯了起来:
      “其实公子犯不着跟那么个女子争论,多有失风度啊。”他自是没料到自家公子有如此执着的信念,难不成是因为看不见周遭人的视线,所以也就不在乎了?
      岂料,公孙策脸色一转,冷冷哼道:
      “不过是一个俗人,以后莫再有交际便是。”
      发现公孙策心情又阴沉下来,秋禾老实地住了嘴,明显知道自家公子对这个乡下丫头厌恶至极。说来也是,谁叫他家公子对书籍是素来爱护有加,最看不得有粗鄙之人糟蹋。

      春日午后虽阳光正足,但多少还是有些微冷的,可公孙策极少这般出来闲逛,秋禾一时想劝他回去,一时又犹豫。
      天空白云飘飘,湛蓝无际,此处远离市集,喧嚣甚少,倒是能使人平静心里。也难怪有那么多文人骚客喜来于此。
      秋禾自没他那么多心思,垂着头正盯着对面的一株新草出神,忽而从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他猛然抬头,几丈外的屋檐上飞来一只黑蓝色的鸟,他喜出望外。
      “公子,公子你看!是黑鸣!”

      公孙策只颔了颔首,并未说话。
      秋禾喊了几嗓子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胆怯地瞧了公孙策一眼,好在后者并未有甚异样。

      飞得近了才看清那原是一只老鹰。
      这鹰说来也奇,浑身是黑蓝相间的羽毛,头顶还有一撮银蓝色的毛,乍一看去眼色锐利,竟吓得人不敢靠近。
      那鹰扑哧一下直落到公孙策肩头,头四处转了转,又在他肩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站着。
      嗅到它身上的味道,公孙策眉头一皱,略有不悦:“不是叫人给你准备了吃的么,还跑到野外去逮兔子作甚,弄得一身血腥味。”

      “公子,黑鸣怎么说也是有野性的,逮几只兔子才是老鹰的天职嘛。”
      秋禾一面替黑鸣打着圆场,一面小心翼翼取下它脚上的竹筒,打开来看。

      “啊,公子,是老爷来的信,叫咱们赶快回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子不必他费口舌了。
      “什么事,有说吗?”
      “没有,只说叫咱们快些回去。”

      “哦,那就回去吧。”

      公孙策其父乃是庐州知州,当朝从三品,论及官位也是不小了。可如何爬上这个位置的说来也全凭一个运气。
      当年公孙怀仁只是一介穷书生,从偏远的小县城赶路来庐州参加乡试,哪想半路盘缠用光只差没饿死在荒郊野岭。幸得有一路过的富商正赶着货物去庐州,便施予援手救了他一回,更赠数两银子助他考取功名。
      公孙怀仁颇有书生气概,说是哪日高中必定回来重谢。
      这运气来了,天也挡不住,公孙怀仁乡试之后进京师会试,而后又顺利进入殿试,正巧就中了个榜眼。

      宋朝有一风气,但凡高官财主都喜“榜下捉婿”,考中科举的士人成了豪富之家的抢手货色,这公孙怀仁自然也没不例外,娶了美娇娘仕途又顺,一路蹦跶蹦跶就被派遣到庐州来当知州了。当然,知恩图报四个字他谨记在心,自不忘当年之事,所以上任之后自许那富商不少方便,两人一来二去,就结成了至交好友。

      *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
      尘湘跑得极快,加之又学过武,但凭一个丫头自然追不上。
      丁宁跑的是几近昏厥,好在此刻尘湘停了下来,她是累得直喘气。
      “小……小姐啊,你跑那么快干嘛啊……”
      “废话。”尘湘咬咬牙,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不跑那么快,难不成在那儿杵着给人家当笑话看啊?”
      一天好好的心情给个瞎子破坏了,虽说她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可方才吵架明明是那人占的上风,最后还得让她给人家指指点点,说到底吃亏的还不是她?

      “这又怎么了……”丁宁揉着腰,勉强直起身子,“小姐你出的丑还少了么,也不差这点啊。”
      “喂。”尘湘眯着眼睛看过去,“我怀疑你是不是我养的丫头,胳膊往外拐啊你。”
      这下好,自家丫头都帮着外人说话,亏难她还惦记着方才替她出气那一阵子跟人家对骂的场面。说不得说不得,真真是说不得。

      “好了,小姐,你就别生气了,我看那位公子面生得很,不像是常住庐州的。你就莫跟一个外乡人赌气了,气多了自家身子骨儿不好,以后你拿什么力气跟红啸打啊?”
      这话说得实在,尘湘想了想,也是。自小她吃了亏以后是发誓不与读书人打交道的,既是如此,顶多算自己倒霉,回家闹腾一宿也就过去了。

      “老爷说了今日不能玩太晚,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尘湘连眼皮也没有抬:“你没见我正在往家里赶么?”
      自己那个爹什么都好,就是爱热闹,最喜家里人多,家丁丫头的请了一大帮子,没大生意的时候,蹴鞠杂耍样样往家里搬。幸好家里钱多,否则哪个经得起他如此挥霍。

      庐州城东北,三梅街街头乃是城内最大的一座宅院,堪比知府大人的府宅。内有假山庭院,楼阁回廊,真真应了那句“亭台水榭出重霄,万家灯火一家繁”。
      “小姐回来啦!”
      门口的家丁眼尖,老远就看见尘湘带着丁宁慢悠悠走过来,忙回转身往屋里嚎了一嗓子。
      “沈管家,小姐回来了!”
      接而听着一连串传话的声音。
      “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

      本已见惯此场景,尘湘还是由不得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沈管家刚从厨房里出来,一听此声,忙撩起衣袍下摆,快速奔了过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在前厅问了几次了。赶紧的,前去用饭吧。”
      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被老管家一路扯进了前厅,那脸上之笑容让尘湘看了不禁头皮发麻——这是要吃饭还是要吃她?

      前厅门大敞着,沈老爷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爽朗笑道:“我嘴里才念叨着人呢,这就回来了。”
      刚踏进屋门,桌上那丰盛得险些没亮瞎她眼的菜就映入目来,沈老爷坐在上座,连朝她挥手:
      “湘儿,快来,坐这儿。”
      尘湘只觉得右眼皮狂跳不止,再看周遭一群家丁仆人看着她两眼放光的阵势,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今日非她生辰,亦非自家爹爹的生辰,寻常虽也吃得不差,但如今这……这只有圣上南巡时才享受得了的东西……叫她如何不惶恐。

      难不成,爹爹生意上有什么岔子,要有求于她?亦或是,生意失败,家财散尽,要卖了她以回转资金?更或者,她身体里含着无价之宝,他爹想杀了她以取宝藏出来?这跟杀鸡取卵有什么分别!一联想到鸡,白日里那书生的模样再度浮现在脑海,一股气直窜上脑门。
      尘湘刚坐好,偏偏不巧,沈老爹亲切地夹了一筷子鸡胸脯肉放在她碗里,柔声道:“来来来,这是上等雪莲熬制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看来她今日必定与鸡有一段渊源。

      满心忐忑与不安的吃了几口,却没尝出什么味来。这感觉不必说简直是如坐针毡,让她怎生吃得下去。尘湘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怎的了?可是这菜不好吃?没关系,再来尝尝这道千年王八汤,大补的。”
      ……
      神情复杂地盯着自己手里黑不溜秋的汤碗约有半盏茶时间,尘湘终是抿了抿嘴,转头过去。
      “爹啊,您有话就直说,犯不着这样。”
      她只是会功夫,可还没冲动到连自个儿爹都会打的地步。

      “湘儿果真聪明,一猜就猜中了。咱们父女两就应了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尘湘懒得告诉他其实待看这般情景,正常人也推算得出来。罢了罢了,也不知这一桌子菜花了多少银两,不吃岂不是浪费。
      她端起那碗大补汤,舀了一勺子灌进口里,已然不烫了,她索性凑到嘴边喝起来。
      沈老爹搓了搓手,笑得何其委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爹给你定了桩婚事。”

      “噗——”

      她若说她现在已有想打她爹的冲动,不知道算不算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公孙·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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