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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蒙古.康熙三十五年夏 ...


  •   康熙知道消息,已经是将近半个月后的事情,他随即下令要顾问行把详细经过全都禀报上来,心烦意乱之下,他带着十多个侍卫,到草原上散心去了。
      控着马缰,康熙静静望着草原尽处的霞光千里,火红的流云,宛如祈福的哈达,推挤着往天边流动,红云的末端,长风吹开千顷绿茵,像是有人踏马而来,金黄的阳光随着长风,吹到康熙马前,扬起马鬃,草波浮动,发出有如千万人齐声高呼般的声响。康熙直起身子,平莽荒野,却是一个让人不能不起雄心壮志的地方。
      “那个谁,来唱首歌!”康熙回头,对一名刚选进侍卫的蒙古少年说。
      那名蒙古少年憨厚地一笑,抓了抓头,用蒙语问康熙:“博格达汗,我唱《成吉思汗的两匹骏马》可以吗?”
      “你唱来!”康熙点头。
      少年清了清喉咙,扬声唱了起来“……像两颗珍珠,像两朵金花,像两颗流星,那是成吉思汗的两匹小青马……长大鬃似火苗,头颅像月牙,美鹿似的矫健,彩虹般的尾巴……”
      一个明主与神驹的故事从少年嘹亮的嗓音里飘散出来。成吉思汗有两匹小马,围猎有功却没被主人奖赏,成吉思汗又疏忽了它们的辛劳,强行要它们继续前进。这对马兄弟心情郁闷,相约逃跑,找到一个水草肥美之地,住了三年。三年之内,成吉思汗懊恼后悔不已,而马弟弟因为不喜欢被人拘束,到了自由之地,又健康又快乐,马哥哥却思主恋恩,变得又瘦又病。马弟弟不忍心哥哥受苦,便自愿陪哥哥回到成吉思汗身边,成吉思汗看见它们回来,欣喜若狂,封马哥哥为神马,又把马弟弟放出去自由生活。八年之后,马弟弟再回到成吉思汗身边,帮助他获得许多猎物。
      康熙默默地听着,这首蒙古长调音韵悠远,听起来有些吃力,但是从歌声中流露出的,是英雄与马的相知相惜。他看着天边滚动的云彩,想象着数百年前的蒙古草原,两匹小马偷偷地跑走,一匹毫不犹豫、一匹不时回眸,它们的马蹄踏在松软的黑色泥土上,分开青绿的长草……
      那少年的歌已经唱完了,所有人都看着康熙,他说:“朕希望……朕死后,还能有人给朕做作一首这样的歌……”
      “皇上寿与天齐……”一些从宫里跟来的侍卫们连忙拍马屁,康熙挥了挥手,要他们不要再说下去。
      “成吉思汗,是个有福的人啊……”康熙轻轻蹬了蹬马,随意地走着,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是自言自语。
      “皇上?”侍卫们以为他在跟他们说话,询问地喊了一声。
      “没事……朕想事情呢……你们聊自己的事,不用拘束。”
      康熙的目光落在远处,什么是为君之道?他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到底大清是什么?长什么样子?他自登基以来便不停在问,可是,始终没有答案。
      江南是大清、东北是大清、蒙古是大清、满人是大清、汉人也是大清,这么多的面向、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人,到底什么才是确切的大清?他的消息灵通,他的耳目深入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可是,这些枝微末节拼凑起来的,却依然零散琐碎,难见全貌。
      如果他知道大清是什么,那是不是就能清楚地了解什么是皇权?至高无上的皇权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在他手里,但是,皇权到底是什么?
      “皇上,天凉,该加件大氅了。”侍卫们把带来的薄披风给康熙送上,他取过披上,猛然想到宫中此时该去避暑了。他惦念起自己一手打造的畅春园,是时候给太后住的地方搭上天棚防蚊了。
      宫里的什么事都按着季节时令来,不到时令,就算是天气骤变,也不能随便加衣减裳,就是太后皇帝,也都要跟着既定的规则往前走,那是祖宗家法、是天地法则。康熙突然有个念头,连他都要去遵守规则,那究竟是他的意志主宰帝国的运行,还是帝国牵引着他的决策?是他驾驭帝国、还是帝国控制了他?
      康熙陷入了统治的沉思,天道循环,有生有死、有兴有亡,是他刚好撞在明亡清兴的当口,成就了一番事业?还是这事业若不是他,就无法完成?他很不擅长想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他捧着头,想得头昏眼花,便决定放弃,留待回京有空再慢慢去想。他是个太务实的人,有时候务实得很没想象力。
      康熙的务实表现在他对事物的看法上,每次看见一种稀奇的作物,都要先想它能不能有益民生,如果不能,那这东西大概就准备丢在荒山野岭里随便乱长。他希望每一分良田都要达到最高的效益、最好的产量,每一个大臣也都要放到最佳位置,去发挥最大功效……除了这些直接关系统治的东西,其他都是次等角色,有想没想不怎么有大碍。
      霞光慢慢地暗了,一里外的大营亮起灯火,明晃晃地伏在草原上。他想起康熙三十年,前往科尔沁会盟的往事,他也是在这样的傍晚时分回去大营,明亮的火光中,留瑕在大营前等着他……
      “……成吉思汗最喜欢的是忽兰皇后……”侍卫们的讨论飘进康熙耳里。忽兰皇后,是成吉思汗最深爱的女子,随军转战各地,从无怨言。她在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时死去,成吉思汗把她葬在冰缝之下,不让任何人打扰她的安宁,永远地,保存她的美丽。
      “忽兰……”康熙念着这个已经汉译的名字,眸光又投向了已经渐渐消失的红色霞光,有人说,忽兰与乌兰是一样的,只是汉译不同,都是红的意思,康熙想起留瑕,心头一阵疼痛。
      怎么会是这么个结果?康熙握紧缰绳,早先是抱着戏鼠猫的心态,他要全面摧毁噶尔丹,连一丝东山再起的机会都不给,此刻,却恨不能立马赶回紫禁城。他想起玛法太宗,当年在征明的时候,也因为爱妃宸妃重病,星夜赶回盛京,为什么他不能也学着跑回留瑕身边呢?
      一想起太宗与宸妃、成吉思汗与忽兰,康熙就觉得十分不祥,两段霸主与爱妃的缱绻爱恋,最后都是以死亡诀别……地平线上的霞光已经消失了,草原上一片黑暗,只有满天星斗与明月权做照明。康熙看着那一轮从东边升起的皎洁,心中犹豫不决,明月升起的方向,是他魂牵梦萦的紫禁城,万仞宫墙内,月光,是不是也照在留瑕脸上?
      “留瑕呀……”康熙柔声说。前方有一座敖包,敖包就是地界,但是蒙古人相信敖包有灵,只要奉上祭品,就会保佑祈愿的人。康熙驾马驰去,一下马,众侍卫都看傻了,只跪天、地、亲的皇帝,打下了马蹄袖,单膝下跪,郑重地把一把佩刀放在敖包前,才站起身,喃喃地说:“总理山河臣,爱新觉罗•玄烨,伏祈天地神灵,庇佑臣妻博尔济吉特氏……”
      一队军士护着四阿哥胤禛过来,众阿哥在营中都与康熙一同用膳,却左等右等不见父亲回来。三阿哥这些日子身体不适,五阿哥不擅骑马,七阿哥腿有残疾,四阿哥只能亲自来寻。
      康熙已经上了马,也不看四阿哥,径自狂奔而去,四阿哥只能与众侍卫追上去,跟随康熙已久的侍卫阿南达低声对四阿哥说:“四爷与其他爷这些日子可要变着法儿讨皇上开心。”
      “怎么了?”
      “皇上今儿接到了内廷急报,慧娘娘小产了!”阿南达叹了口气,把声音压得更低,往那敖包看了一眼,“刚才奴才们在后头细听,似乎是为慧娘娘祈祷,您瞧,皇上把那把红毛番贡的宝刀都献了敖包做祭呢……”

      五月的克鲁伦河,正是水草丰美的季节,这条从汉书以来就有记载的河流,平时的水量并不大,只有在夏季才略为丰沛些。长河从肯特河往南折东而去,进入呼伦湖,随着湖水汇向额尔古纳河,再与黑龙江接头。
      克鲁伦河对蒙古人有重要的意义,对有心称霸的人,更具意义。这条河,正是成吉思汗毕生活动最频繁的地区,他的称汗与传说中的墓葬,都在克鲁伦河畔。
      三百年前的一切都走远了,打马走过的成吉思汗已经无处可寻,他心爱的八骏马也杳如黄鹤,只剩下几匹听说是八骏后代的神驹,在每年祭拜成吉思汗时,被牵出来供人膜拜。这几匹马是从不上马鞍马具的,养得肥壮好看,只是没受过训练,自然上不得战场。
      河上反射着粼粼波光,河边一溜儿生着野玉簪花,迎风摇曳。一只手擦过花瓣,轻轻摘起,淡淡的清香,为这条河所背负的历史,平添一分温柔。
      康熙皇帝站在河边,在他身后,大军已经过了河,正在休整。在他们前方,就是噶尔丹原先的藏身之处,但是大军过河的时候,他们却丝毫没有临河而拒的阵式。康熙转着手上那朵玉簪花,淡淡地说:“不懂得利用地形,据河拒战,蠢货。”
      一个都统过来,行了个军礼:“皇上,奴才来请示,何时出击?”
      “明天,传旨下去,朕亲率中军中营,全部都轻骑简装,两日赶往克勒河,让喀尔喀的沙津亲王还有六额驸敦多布多尔济他们跟朕一起去。他们是地头蛇,打小在这河边长大的汉子,叫他们点起本部兵马,朕要追击噶尔丹。其余人等,可缓些,四日之内,到克勒河来寻朕。”康熙淡淡地吩咐。
      噶尔丹已经逃走了,他没有想到康熙亲率的中军来得那么快,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半夜上山俯瞰,才警觉清军数量数倍于己,慌忙逃走,清军的探马去查看时,发现他们已经走了至少一天。
      但是康熙并不急着去追,他看着自己的军队,全都是健壮男子,而噶尔丹的军中,还有妇女老弱,跑不远的。
      次日清晨,康熙点起兵将,亲自去追噶尔丹,铁蹄如风,在王爷们的向导下,康熙很快就追上了被噶尔丹抛在身后的老弱妇孺。他们惊慌失措地站成一团,有些人拿起了刀,孩子吓得攀着母亲的脖子号啕大哭。康熙冷着脸,对土谢图亲王说:“让人去问问他们,噶尔丹还有多少人马?”
      土谢图亲王答应一声,招手要人去问。喀尔喀与噶尔丹所属的准噶尔部在多年的征战中,早已杀成了世仇。几个喀尔喀军士问话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好口气,准噶尔人也不回答,只是拿着刀,冷冷地看着他们。
      康熙眼看问不出结果,努了努嘴,叫过敦多布多尔济:“女婿,拿些金银把话骗出来。”
      敦多布多尔济很年轻,才二十出头,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子弟,高大俊美,却很伶俐。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金瓜子,上前去,对一个老准噶尔人笑眯眯地一躬身:“老大爷,我们这是要去会合的军队,向您问件事,两边都在打仗,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走得那么匆忙?您的牛羊呢?”
      准噶尔老人见他如此有礼,气度非凡,忖度着说:“逃难,哪顾得上这些?”
      “逃难?您这么大岁数,还逃什么难?”敦多布多尔济故作惊讶,还亲自搀了老人家到旁边,招手要人拿水来,敬了一碗水。
      康熙微笑,对沙津说:“你们家这个小王爷,是个人精。”
      “那是,他从小就是个温柔性子,没有脾气。科尔沁本家的格格有时候来我们这里玩,都喜欢他作陪,又斯文又有耐心,人也漂亮,当然,还是要靠皇上多多提携了。”沙津赔着笑说。
      康熙传令让军队就地休息,给敦多布多尔济时间慢慢问话。他看着原野上散乱的箱笼物事,里头还有些金银珠宝,又问沙津:“你觉得,噶尔丹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
      “小臣猜想,他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沙津整理了思绪,谨慎地说,“这些金银财宝虽然贵重,但是比起兵马就不值钱了,又重,是拖累。这些老弱妇孺自然更不值一文,不过噶尔丹这样做,却是断了自己东山再起的路。这些人,都干系着一个家族,把他们弃而不顾,往后拿什么来号召百姓?把这些钱财丢下,往后拿什么去收买情报、拿什么赏人?所以小臣说,他已经是穷途末路。”
      “你说得甚好。”康熙点头,对这位看来木讷的蒙古王公又有了另一番看法,“看不出你这三大五粗的蒙古汉子,还有这么伶俐的心思。”
      “小臣从前也不懂,只是看到这番景象,就想到当年我们喀尔喀七旗南迁投靠皇上的时候。汉人有句话说‘风水轮流转’,现在他们准噶尔人也到这个地步了……”沙津看着那些手足无措的准噶尔人,有些怜悯,更多是感慨,轻轻一叹。他的一个小女儿就是在战乱中失散,再也找不回来了。
      康熙没有言声,却看敦多布多尔济跑回来,扣着他的马辔:“皇上,他们的人数比我们想的还少,只有两万,而且有些还只是小孩子,一半由噶尔丹本人带,一半是他的妻子阿努娘子带,分成两路逃了。”
      “好,快追!”康熙一挥手,要众人上马,绝尘而去。
      大军追到拖纳阿林,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的先锋已经在那里等着康熙,噶尔丹已经跑远了,但是都在费扬古的军力范围之内,很快就能进行决战。康熙因为军队存粮不足,辎重都在后方,不能再往前,于是分拨粮草,将部分军队交与内大臣马思喀,命其继续追击噶尔丹,自己则准备班师。
      当夜,康熙驻跸于拖纳阿林,远处有一个战俘营,关押着投降的额鲁特人、准噶尔人。马思喀进帐来,打了个千,康熙正在写信给太后,抬头问:“怎么了?”
      “回皇上的话,战俘营里挑了几个容貌看得过去的女孩子,微臣们想,皇上辛劳了这么些时日,是不是……”马思喀咽下了后面的话,脸上带着一抹男人之间的善意微笑。
      康熙哪有什么不明白?他这次亲征早就憋得慌,前些日子,战局瞬息万变,顾不上这些,现在战况大好,不免也就心痒痒的,还要端着皇帝的架子,轻声咳了咳,挥了挥手:“嗯……”
      “微臣明白。”
      马思喀退出去,康熙又低头去写信给太后,他喝了口水,静下心,恭敬地写着:“……此行臣统大兵深入,贼望风遁逃,全师凯旋者,诚大庆幸。至蒙古之性情、地方之水草、兵法之宜守、宜战、宜招徕、宜遣使、宜焚燎,及断其道路、防御堵截、难易机宜,目所洞悉、身所经历咸已知之,自兹以后、亦甚易易矣。”
      把墨又在砚里磨了几圈,康熙伸出左手,用笔管点着自己的指节,掐算时日,才又援笔写道:“……臣于六月初十日内可至京师。臣此行乃国家福祉;上天眷佑,为此不胜欣喜慰切,具奏以闻。”
      吹干了信纸,用端楷写好信封,亲手封缄,这才呼出一口大气,要回家了!他看着桌上另一封已经拆开的信,是顾问行的报告,用一丝不茍的楷书写着留瑕的状况。她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另外还附上脉案跟药单,康熙轻轻敲着那张脉案,闭起眼睛,脸上的表情,爱怜万分,似乎他的手指,是按在留瑕的皓腕上……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让他睁开眼睛,马上恢复成众人熟悉的康熙皇帝。他静静地看着马思喀领着五六个蒙古少女过来,都换过了衣服,瑟缩着不敢上前,也看不清楚面貌,一走进来,就腿软跪了下去。
      一样是蒙古姑娘,怎么就没有留瑕那份敏慧爽利呢?当年在布库场召见她时,她可没发抖过呀!康熙想到这里,原本的欲念消了大半,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你们几个,许过人家的、有心上人的,自己站起来,朕放你们回去。”
      这群女孩子们,犹豫地看了马思喀一眼。康熙说:“不用看他,没人愿意自己的女人还想着别人,朕也一样。甘愿伺候朕的留下,想走的就走,朕说话算数。”
      一个看起来很伶俐的娇小女孩首先回过神,磕了个头:“奴婢不敢诓博格达汗,奴婢心里头有人,生也跟着他,死也跟着他。”
      说完,就站起身来,康熙点点头:“好样的,马思喀,一会儿赏她二十两银子。小姑娘,这二十两银子,算是朕给你的贺礼,拿去打个头面,跟你的情哥哥好好过日子吧!”
      “奴婢谢博格达汗赏。”
      女孩子又磕了个头,其他人见状,纷纷起身,到最后,只有一个女孩还跪在地上,康熙问:“你呢?不想回家吗?”
      “奴婢的家人早给噶尔丹杀了,一百多口人只剩奴婢一个,奴婢无处可去,甘愿伺候博格达汗。”那个女孩子清楚地说。
      康熙想起留瑕,很多年前,留瑕出宫彻夜不归,回来之后,康熙问她是不是想走,但是留瑕却说“奴婢离了乾清宫,还有哪里可去呢”,思及此,康熙对这个女孩生起一种怜爱:“抬起头来。”
      那女孩子抬起脸,又低下头去,马思喀得意地看见康熙的惊讶,这个女孩,可是他从将近万人中挑出来的,如果放在北京,那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在这里,那可真是个宝了。他欠身回奏:“皇上,这姑娘虽不是个格格,可也身份不凡,她母亲也姓博尔济吉特,说起来,是慧娘娘的族人呢!”
      康熙凝视着她,那张脸,虽与留瑕只有六分相像,对康熙来说,却已经够了。她那低垂粉颈的模样,与留瑕最是神似,虽没有留瑕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江南水灵之气,却多了几分憨直淳朴。康熙深深地望着她,思绪飘回了在古北口的初遇,那抹长河落日般的凄艳,已经很久没在留瑕脸上见过了……
      那个女孩子低着头,她感觉到康熙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即使是豪气的蒙古姑娘,对这种事也多少不安,她的脸羞得通红。而马思喀看康熙没有排斥的意思,正要带着那群女孩退下,康熙却叫回了他:“把这个女孩子安顿下去。”
      “皇上不要她陪寝吗?”
      “不了,她与贵妃太像。贵妃小产,心绪最不好的时候,朕若又带了一个妃嫔回去,平白让贵妃伤心而已。”康熙温柔地看了那女孩子一眼,低头看见留瑕的脉案,“路上让她给朕捶捶腿、揉揉脚就可以,回宫之后,让她伺候贵妃吧!”
      马思喀与女孩们都退下去了,康熙强压住自己的欲望,叫人进来收拾了东西,早早地上床睡觉。军务已经不再挂心,辗转反侧,却都是留瑕。蒙朧的梦境中,留瑕走进帐中,站在布幕边,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地吻住了她,将她拦腰抱起,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按在床上,热切地吻着,有种少年时代才有的盲目激情蹿起,迷惑了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康熙。
      梦里的他相思难耐,梦外的康熙急促地喘着气,良久,才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惊醒,奈何楚王梦醒,巫山已远,康熙怅然地望着自己空空的双臂,枕被之间没有留瑕的气息,他披衣起身,裹着大氅,走进帐外的晨雾之中,希望看见留瑕打马奔来。但是什么也没有,露水沾衣,竟感微凉。
      康熙惆怅地倚着帐门,低声说:“是耶?非耶?为何姗姗来迟、匆匆离去?”

      清晨的拖纳阿林,各个大营有种安静的骚动,人们早已起身着装,低声地交谈。金顶大帐前,四个阿哥站在帐门边,垂手而立,五更时分,里头传来康熙的声音:“都进来吧!”
      四个阿哥答应一声,走进帐去,整齐划一地打下马蹄袖:“儿臣恭请阿玛圣安。”
      “起来吧!老三,外头天气怎么样?”康熙正让人伺候着穿上明黄皮甲,随口询问。
      三阿哥出列,欠身说:“回阿玛的话,今儿云多,正好适合行军。”
      康熙正要说话,一个侍卫跑进来,打了个千,兴奋地说:“皇上鸿福齐天,外头出现五色祥云了!”
      “是吗?”康熙挥开旁人,自己扣了扣子,便出帐去看。
      大营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只见正东方升起一团团五彩斑斓的云,烘托着金黄的日轮,放射着柔和却又灿烂的云光,宛如千万匹骏马,从太阳里奔上天际,彩云满天,炫目的光芒照亮了草原。康熙没有听见旁人呼喊“天降祥瑞,吾皇万岁”的声音,祥云极端的绚烂美丽背后,是一片普照天下的白,无法以肉眼直视,却无法忽略的美,宁静而空灵,世间的一切在阳光下都显得渺小。康熙说不出心头的震撼,待到云光散去,他胸中突然有种亟欲归去的感觉,天下纷扰,有喜有悲,却远不及承乾宫里清静悠远。
      “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康熙猛地想起这句话,他也喜欢草原的辽阔无际,然而,他发现自己却还是个道道地地的京里人。再也等不及,他用最快的速度命人收拾东西,翻身上马,凝视着东方,他思慕不已地对四阿哥说:“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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