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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鬼役谋叛 ...

  •   锦瑟思虑至此,不觉心念一动,已有了主意。她携着千年明珠一路疾行,片刻之后,便神不知来到青州境内。她双脚堪堪落地,已摇身化作一位荆钗布裙的卖线女,臂上挎着一篮上好的江宁丝线。
      卖线女走街穿巷,在兰家院前屋后叫卖道:“卖线喽,上好的江宁丝线嘞!”
      她眼角余光一扫院中,有一对男女正在调笑。那男子年约四旬,身著考究的卍字形蓝绸缎;那少妇鬓发插满钗环,眼角一枚米粒大小的黑痣,圆润的脸上轻匀脂粉,倒也打扮得有七八分姿色,小腹微挺,已渐渐显出身子。锦瑟明白,这两位正是自己曾在千年明珠中窥探过的徐子铭和兰吐芬。
      兰吐芬向卖线女一招手:“喂,卖线的,过来,我要看看货色。”
      “哎,来了!”卖线女进得门来,款款取出丝线,说道,“大嫂姿容秀美,若是买几丝花线,绣几双鞋一穿,定然更出色。”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嘴儿倒是挺甜的。”徐子铭听得浑身舒坦,向兰吐芬问道,“娘子,你看合不合你的心意?若是喜欢,我连这篮子一起买下。”
      兰吐芬半低下头,含羞道:“相公,我已有身孕四个月了。我若生个闺女,就给她绣一双孔雀开屏鞋儿;若是个小子,就给他绣一顶虎头帽儿。”
      这篮丝线统共四两银子,徐子铭爽快地从袖子里取出银两,递给卖线女。兰吐芬走过来,查看丝线的成色,不料袖中掉出一柄以檀木作骨、绫罗为面的褶扇。卖线女随手拾起,只见扇上题诗一首,笔迹颇为熟悉: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落款为“癸己年金秋,王云骧于青州”。
      卖线女递给兰吐芬,不觉啧啧赞道:“大嫂,这柄扇子真雅致,字迹劲拔而不失灵动,定是你家老爷所赠。”
      兰吐芬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正欲一把夺过来,徐子铭却横臂抢过去,待看清扇上的字,顿时气得怒火万丈:“这不是那穷鬼的定情信物么?你至今依然随身携带,又将我置于何地?”
      兰吐芬急忙辩道:“哎呀,相公息怒,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妾身近来有些怕热,顺手拣了一把扇子,哪知竟是那穷鬼的。我对他早就死心了,哪里还有什么旧情!今日我便当着卖线女的面,将它踩成烂泥。”她用手狠狠地撕了几下,将扇面扯得变了形,便掷在脚下,捋起袖管,使劲地踩着,“即使他讨饭到门口来,我也不会施舍他一粒米!”
      “教它滚远点,别脏了咱们的院子!”徐子铭将扇子扔到院外老远,眉头这才舒展开,“我方才不过是随便说说,娘子多心了。”
      “瞧你这醋坛子,跟那穷鬼较什么劲儿,再说他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近三年,恐怕早就作了异乡之鬼。”兰吐芬轻轻地刮了一下夫君的鼻子。
      卖线女拾起那把已然破损不堪的扇子,走到无人之处,变回了锦瑟原形。依此看来,兰吐芬对王公子确是绝情,没有半分恩义可言,难怪他提起家来便恨得咬牙切齿。锦瑟不禁微微有些愠怒,像王公子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世间打着灯笼都难寻,而她偏偏往外推,可见是有眼无珠之人;锦瑟转而又是一阵窃喜,只要自己对王公子继续施以恩义,难保他不会死心塌地恋着自己。一个人眼中的宝,却被另一个人看得连根稻草都不值,可见人世有多荒谬!
      锦瑟匆匆赶回地府,因连日来东奔西走,加之彻夜未眠,不免有些精神不济,将千年明珠随手搁在妆台上,倒头便睡。
      锦瑟沉酣之中,浑然不觉门外闪过一个身影,那人毛发如戟,满口大暴牙,手提一柄锃亮的板斧。门口的使女秋鸿正欲呼叫,不料那人冲她呼出一口黄气,秋鸿顿时晕倒过去。那人在房里东翻西找。一眼扫去,只见一枚鹌鹑蛋大小的明珠在妆台上熠熠生辉,不禁大喜,急速揣进怀里,悄没声息地跳出去了。
      锦瑟犹在睡梦中,忽被一阵狂呼乱叫惊醒。她跳下床榻,只见无数鬼役高擎灯笼火把,向闺房这边冲杀过来。
      一个头目喊道:“弟兄们,快去捉拿锦瑟娘娘,若是拿到了她,不仅这地府为我们所有,玉帝还会重重犒赏!弟兄们,冲啊!”那副刺耳的破锣嗓子正是何工头所特有的。
      “那咱们还等什么?冲啊!”鬼役们争先恐后地应道。
      王云骧起初听到门外的呼喝之声,不知该如何是好,门房刘虎催促道:“先生,快快逃走,否则便来不及了!”
      “可是,锦瑟娘娘安危如何?”王云骧略迟疑地说道。
      “如今你我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了娘娘!”刘虎见拉不动王云骧,自己先撒腿跑了。
      “不行,我得去救娘娘。”王云骧飞快地套上一件旧黄衫,又将脸上满满墨汁,辨不清本来面目,才拿起一把大刀,冲向锦瑟的闺房。
      “娘娘,娘娘!”王云骧喊了数声,屋内却无人应答。他此刻也避不得嫌疑,只好闯进去,但见房内翻箱倒柜的一片狼籍,显是被那群鬼役洗劫过了;使女秋鸿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喂,醒一醒!”王云骧使劲摇了秋鸿几下,她才睁开惺忪的睡眼,见自己躺在地上,身边一个男子,不禁大惊失色。
      “嘘——是我,王云骧。”王云骧说道,“你怎会躺在此处?娘娘呢?”
      “我遭到一个鬼役的暗算,被他用毒烟薰得手脚瘫软,只隐约听得春燕与娘娘一道从后门逃走了,此后一概不知。”
      王云骧与秋鸿走出后门,一路上零星碰见一些不愿谋叛的鬼役,便带领他们一同去救锦瑟,加起来亦有上百人。
      锦瑟因千年明珠丢失,与常人一般无二,可怜迈着一双三寸金莲,转不了几个弯儿,便觉腰酸腿疼,春燕只好半搀半拉着她往前走。不料鬼役众多,况且个个贪恋重赏,不久便将二人抓获。
      鬼役们将锦瑟绑在一根铜柱上,举起火把在她周身乱晃,叫嚣着:“杀死她,杀死她!”
      何工头拨开众鬼役,来到锦瑟身边站定,向众鬼役高呼道:“锦瑟娘娘触犯天条,玉帝命我将这个贱人就地正法!待午时三刻一到,便开刀问斩。各位弟兄定当论功行赏!”
      “谢大人恩典!”鬼役们齐齐应道。
      地府上空有一扇簸箕大小的天窗,直通十八层之上的人间,可以由此观测日月星晨,分辨朝夕晨昏。何工头不时抬头望一望那扇天窗,等待那日影向西微微偏斜,便吩咐两个临时充作刽子手的鬼役:“时辰已到,行刑!”
      这时,在人丛里混迹多时的酒鬼站出来,指着何工头破口大骂:“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当初,你只为一点口角,便将邻居一家九人全部灭口,官府将你枭首示众三日后,抛尸荒野,是娘娘收留你,你方有了栖身之所。想不到你竟恩将仇报,意图加害于娘娘!早知今日,倒不如当初任由你去喂野狼,教你永世不得超生!”他又指着那些鬼役道,“你们素日受了娘娘不少恩惠,如今浑忘了,反倒跟着这畜生暴动,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老不死的,瞎嚷嚷什么!若非看你一把年纪,老子早就宰了你!来人哪,将这老醉鬼拖出去!”何工头抬腿将酒鬼踹了个窝心脚,两个鬼役将他拉出去了。
      “何寿生,你不得好死……”酒鬼边使劲地挣着身子边骂着,声音渐渐不闻。
      那些鬼役见酒鬼如此仗义,又想起娘娘的确很是厚待他们,不觉有些悔意,场中一片窃窃私语,气焰顿时熄灭了大半。
      何工头见势头不妙,怕夜长梦多,向刽子手慌忙喝道:“还等什么,快行刑啊!”
      锦瑟落在何工头手中,被众鬼役重重包围,已不抱生还的念头,只紧闭凤目一心等死,对四周的嘈杂充耳不闻。
      一个刽子手高高地举起鬼头刀,对准锦瑟修长的玉颈砍下去。
      “住手!”这时王云骧带着一支人马堪堪赶到,见锦瑟命在旦夕,遂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前去,以右臂挡之。一条臂膀应声而断,鲜血飙出丈余远,王云骧顿时疼得满地打滚,依然忍住剧痛向己方鬼卒叫道:“你们还不快去解救娘娘,更待何时……”言未毕,已然昏死过去。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啊?”面对骤然变故,锦瑟睁开眼眸瞧个分明,伤心地叫道。
      与此同时,双方已混战在一处。幸而何工头一方有部分鬼役不忍背叛锦瑟,临阵倒戈,恰战了个旗鼓相当,连何工头及其爪牙都被团团围困。这一战,直杀得浓烟阵阵,阴风惨惨;天昏地暗,星移斗转!秋鸿乘机来到铜柱将,将绳索解开,救下锦瑟。
      一个鬼役见己方急切间难以取胜,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见那枚鹌鹑蛋大小的宝物尚在,才松下一口气。春燕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慢慢地靠近他身侧,冷不丁一把揪住他胸口,喝道:“好窃贼,快快归还娘娘的宝物!”一物从他衣兜里应声落下,春燕飞快地接在手里,送还给锦瑟,“娘娘,千年明珠夺回了。”
      “很好。”锦瑟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举起千年明珠,向何工头只一照,何工头顿时惨叫一声,身上腾起一阵烟雾,随即化作熊熊烈火,烧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春燕向那骨头架子狠狠踩了几脚,犹不解恨。暴动的鬼役们群龙失首,纷纷作鸟兽散。
      锦瑟急忙命秋鸿扶起王云骧,春燕拾起断臂,亲自为他接骨。她将那只断臂接拢,轻轻揉捏数次,又以千年明珠绕臂滚动一周,便接得丝丝入扣。只是伤口尚有许多血痕,须调养一些时日。
      锦瑟凤目深情地倾注到王云骧身上:“公子受苦了。”
      王云骧微微避开她的目光,逊谢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倒是娘娘受惊了。”
      “娘娘,还是先将宝珠收好,否则以后又要吃亏。”春燕在旁提醒道。
      “不错。也是我一时大意,方酿成此祸。或许也是天意吧!”锦瑟说罢,右手拈起千年明珠,在眼前画了一大道,便向自己樱唇一拍,吞进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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