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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寂寞空庭 ...

  •   她以为他是答应了她,她以为君无戏言,一诺千金,却不曾想流光似水,一转而过,他却没再见她,她终知,后宫偌大,莺燕成群,皆不过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事物,哪日想起了便召见一次,想不起了就任其在这宫中自生自灭,转眼凋零。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手边的《诗三百》无意间翻开,怔怔地看着那一排“永以为好也”不禁苦笑,谁投我以木瓜呢?
      那年,她十四岁,算不上多大,却已懵懂有了心事,终是明白当初武姐姐为何那般郁郁寡欢,终是知道后宫如深海,她孤身飘荡是何寥落。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轻轻地念着,恍惚间想起了那个长身如玉的男子,那个威严静立的男子,那个微笑颔首的男子。
      为何要想起他呢,是因为她拘在这个宫中,身在这个位上,不得已只能想起他?还是……
      “啪”一合上书,她起身悄悄走了出去,她想一个人走走,就一个人。
      无意间,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的角落处,两排长长的宫墙,青石板铺成的长路,却空旷无人,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到了转弯处却闻得有争执声传来。
      十弟,你还是下来吧,别让他们驾车,宫里面是不可以随意驾车的!一个年轻的声音,清若风吟,却含着果毅。
      三哥,每次我和六哥出来玩你总要管我们,你要是有本事怎么不管晋王,怎么不管太子啊?另一个声音不服气地说道,声音还很稚嫩,最多十二三岁的样子。
      十弟,不许这么说我哥!又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本来就是,他总仗着父皇喜欢他,三哥,其实鬼都能看出来,父皇最喜欢的才不是你呢,父皇最喜欢的是魏王和晋王!
      十弟,不许再这么跟我哥说话,哥,你也就别拦着我们了,好不容易从封地回来一次,咱弟兄几个好好玩玩呀!
      就是嘛,三哥,今儿不仅要驾这车,我还要亲自驾!
      她听着这些争执,摇了摇首。这三个人应该都是皇子了,那个被唤作“三哥”的应该是吴王李恪,被唤作“十弟”的应该是纪王李慎,而另一个则是吴王李恪的胞弟,蜀王李愔。
      她是后宫妃嫔,不便与皇子相见,况且她更不愿意撞见他们在吵架,于是转身往回走去。然而没走两步却听到身后有辘辘的车马声朝她奔来,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只见一辆马车朝她飞驰而来。
      喂,你快滚开啊!驾着车的那个人冲她吼道,却并不勒住马缰,仍是一味地横冲直撞,她大惊,禁不住向后退去,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马蹄向她踏来!
      忽然,马一阵嘶鸣,马蹄扬起,却终在她身侧落下,有惊无险。她抬首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独坐在一匹马上,手里死死勒着马缰,而刚才驾车的那个人却已摔在了地上,痛苦地□□着。
      你,嗯,没事吧?那人翻身下马走到她身旁,等看清她的服饰才发觉是后宫嫔妃,于是有些尴尬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自己挣扎着起身,起来后再看向那个人时才发现他的眉眼是如此像皇上,从他的年岁上,她猜他是吴王李恪。
      好啦,别哼唧了,也没摔多重!另一旁,蜀王李愔则将摔倒的纪王李慎扶了起来。
      还不重?李慎闷声吼道,他不好对李恪发火,于是就冲着她喊了起来,你是哪个宫的,竟敢冲撞本王车驾?
      她本就心情不舒畅,又莫名其妙地被别人吼了一通,于是自己的小性子也上来了,她冷声,我可没冲撞你,是你自己不守规矩,在宫中乱驾车马!
      嘿,竟敢顶撞本王,想死吧你?李慎大怒,而后对左右说道,去把本王的母妃请来,请她来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宫人!
      十弟!李恪低声喝道。
      怎么,我母妃身为贵妃,摄皇后之职统领六宫,教训个下人还不行么?李慎瞥了一眼李恪,得意洋洋。
      过了一会儿,在一群宫仆的簇拥下,贵妃韦氏果然来了。
      怎么回事?韦贵妃冷然问道。
      母妃,这个人冲撞了儿臣的车驾,弄得儿臣从马上摔了下来,骨头差点儿都摔断了,不仅如此,她还顶撞儿臣呢!李慎指着她,对韦贵妃抱怨道。
      韦贵妃清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是?
      她虽感委屈,却也不得不向贵妃屈膝行礼,臣妾婕妤徐氏。
      婕妤徐氏?就是去年皇上赐嫁衣的那位?韦贵妃看着她,问道。
      她一时怔愣,自己都快将这事忘了,却没想到贵妃还记得,缓了缓,她一颔首,答了一个“是”。
      韦贵妃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地看着她,转而又在她周身踱着步子。
      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嘛!韦贵妃似嘲弄般地轻笑,然而走到她的身后时脚步却忽然一顿,旋即又走到她前面。
      你小小婕妤竟敢冲撞皇子,来人,将她押到本宫的宫中,杖三十大板!
      贵妃娘娘!一旁李恪忽然出声,看着韦贵妃,似有什么话将说未说。
      而韦贵妃却只是轻笑,吴王殿下,管理后宫是本宫之职,不该由殿下插手吧,再则,若是让皇上知道殿下与年轻的妃嫔私自见面,怕也不好吧?
      李恪看着韦贵妃,微微蹙眉,而后轻声,那就请贵妃娘娘秉公办事吧,愔儿,我们走!
      哥!李愔还想看热闹,不大愿意离开。
      李愔!李恪低呵,李愔素来敬畏自己的亲哥哥,于是不甘不愿地跟着李恪离开了。
      待李恪李愔兄弟俩离开,韦贵妃则瞥了一眼她,缓声道,押着她。
      有宫仆走到她身侧拽着她的手臂,而她却挣开了,我自己会走!
      不是不怕,不是不惧,只是她明白对方是摄皇后之职的贵妃,是在她这种不受宠的嫔妾面前高高在上的贵妃,今日之事她虽无错却难逃责罚,后宫深如海,但即使是受他人牵制,又怎能失了最后的尊严?
      一路来到贵妃的寝宫,她被押在石凳上,双手被捆缚在前面,韦贵妃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三十板,一板都不能少,若是你受不住被打死了也只能算你命薄,打吧!
      一声令下,一板狠狠打在了她的背上,她只觉背上忽的一阵入骨的疼痛让她几欲昏厥,“啪”又是一板,灼烫的痛感像火一样在她脊背上一路延烧,她的手被死死地缚着,想攥都攥不起来。
      只是两板就让她痛不欲生,若是三十板,只怕真的会死吧……
      感觉杖打她的人扬起了第三板时,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她不甘却又无力挣扎,只待第三板重重落下时,却忽然听得一个清幽却干脆的声音高声呵道:慢着!
      她睁开眼睛,只看见华丽的裙摆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淑妃?你怎么来了?她听到韦贵妃的声音冷冷响起。
      适才随意转转,可巧遇到了吴王,他跟本宫说好像贵妃娘娘要杖打徐婕妤,本宫就过来看看。杨淑妃幽幽一笑,说道。
      这样啊。韦贵妃微一颔首。本宫训斥一个不守规矩的宫人,吴王竟兴师动众地告诉淑妃,不知是何意啊?
      吴王可没有兴师动众。杨淑妃笑声浅浅。吴王只是说他忽然想起一个人,只怕贵妃杖打徐婕妤是冲着那个人去的,打徐婕妤无碍,只是里面的深意若被陛下知道了,惹恼了陛下可就有大碍了。
      你!韦贵妃的脸色陡然冷了下去。
      而杨淑妃只是淡淡一笑,姐姐,我是为你好,连吴王都看出了端倪,我不信姐姐没看出来,你恼那个人归恼那个人,可总要有个分寸才是。
      难道你就不恼她?韦贵妃的声音冰冷如初。
      我恼不恼跟这事都没有关系,不过若不是她我也没今天这个地位,这份恩情总归是要记着的。杨淑妃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转而又说道,来人,将徐婕妤松了绑。
      淑妃!韦贵妃猛然呵道。这管理六宫的是本宫,放不放人是本宫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闻言,杨淑妃却也冷笑了一声,贵妃也不要太不识时务了,我们四妃终归是一条船上的人,论恩宠,谁也不比谁多,谁也不比谁少,其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今儿就算本宫不说放了徐婕妤,难道贵妃就不放人了?
      一时间,四周俱寂,她伏在冰凉的石凳上,忍着火烧火燎的剧痛,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她迷迷糊糊地听着贵妃和淑妃的对话,却又听不大明白,过了多久她不知晓,只是终于感觉有人过来松了缚在她手上和脚上的绳索,缓缓地将她扶起。
      她挣扎地站了起来,只见韦贵妃冰冷地侧过首并不看她,而杨淑妃却是神色极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轻声,扶徐婕妤回去,再去请太医给她好好治治伤。
      她被一路扶着回到了寝殿,王嬷嬷看到她时神色大惊,连忙接过她,将她半扶半抱地送到床榻上,看到王嬷嬷脸上的心疼,她竟强忍着笑了笑,王嬷嬷,我没事的。
      她虚弱的声音刚刚吐出,却蓦然间只觉天昏地暗,目之所及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不停地旋转,直到她禁不住一阖眼,周身一片黑暗。
      她看到她很小的时候爹爹教她断文识字,她看到她稍长的时候和大哥哥学下棋,她又看到她还和二哥哥比赋诗作画,草长莺飞的日子里他们在空旷的城外放着风筝,那一片旷野,一片青绿,他们欢笑着,风吹过,将他们的声音吹得远远的,他们奔跑着,越跑越远,却跑着跑着四周渐渐暗了下来,她抬首,爹爹不见了,大哥哥不见了,就连最疼她的二哥哥也不见了,她到处找也找不到他们,周围越来越暗,暗到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像是有火又像是有冰,让她觉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寒,那般难受。
      她忍不住哭了,泪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忽然,她感觉有一只手拂过她的脸颊,将她的泪轻轻拭去,她的泪不断地流,那只手就不停地拭,那般温暖,又那般耐心。
      是谁,是谁在为她拭泪?她想抬起手握住那只手,却觉得自己的手沉沉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到底是谁……是爹爹么?不,爹爹从不许她哭的,爹爹总说即使是女儿家也不能软弱。那该是二哥哥吧,二哥哥最疼她了,她每次想哭的时候总是找二哥哥的,对,就是二哥哥……
      二哥哥……终于,她费尽力气,轻唤出了一声。
      那为她拭泪的手忽然顿住了。
      是二哥哥不耐烦了吗?二哥哥我不哭了,你不要烦我好不好?
      二哥哥,你别走,我害怕。她再次轻唤,声音那般低,那般虚,却是那般恋恋不舍。
      忽然,朦胧间,她只觉得半个身子腾空而起,自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拥住,蓦然收紧。
      别怕,二哥哥在这里。一语呢喃轻拂在她的耳畔,如云水缱绻,声声眷恋,却还带着一丝哽咽。
      她双眸紧闭,却终觉心下安然,隐隐地,好似有熏香幽幽传来,那是她曾在哪里闻过的味道。
      醒来的时候,王嬷嬷正陪在她身旁,看见她终于醒了,长吁一口气。
      婕妤,您昏着的时候,皇上来看过您了。王嬷嬷边扶她坐起,边说。
      皇上?她微微怔了怔,想起了一年前牵她手教她骑马的那个男子,如此遥远,如此陌生。
      婕妤,皇上让您好生养着,他还派人送来了西域进贡的补药呢,这样的东西,奴婢在宫里可是只见文德皇后才用过呢!王嬷嬷笑着说,半是哄她,半是喟叹。
      嗯。她却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言。
      婕妤啊。王嬷嬷叹了叹,握了握她的手。奴婢听说皇上罢去了贵妃统领六宫的职权,改淑妃摄皇后之职了。
      她微微一僵,却听得王嬷嬷继续说道,婕妤,依奴婢看,皇上是疼惜您的。
      她扬首,呆呆地望着床帐,方知在这后宫之中,无论高贵低贱终不过如浮萍飘荡,何为帝王的疼惜,是不是比水中之月还难以触碰?
      身上的伤差不多好了的时候,她去拜谢杨淑妃,然而杨淑妃见了她时只是似有似无地一笑,还是回去好生养着吧,若是陛下心疼了,本宫可担罪不起。
      她才知道原来淑妃对她也没有好感,是啊,这后宫之中人人相互提防相互怨恼,谁会对谁有好感?更何况这事以后人人都说皇上是因为她才恼了贵妃,这份“恩宠”怕是又遭来了不少怨恨,虽然自她醒来后她不曾见过皇上一面。
      淑妃娘娘那日的照拂,臣妾自当感谢。她还是恭敬地说着,毕竟那日是淑妃救了她。
      本宫可不敢照拂你,是你命好,自己就能照拂自己。杨淑妃幽幽一笑,竟有些讳莫如深。
      她不明白淑妃在说什么,最终只得起身告辞。

  • 作者有话要说:  手一贱就不由自主写了李恪,再一看觉得徐惠和李恪倒是蛮配的,幸亏即使摆明文章走向,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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