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证》灰原

8、第八章

　　上阳宫。仙居殿。

　　武曌在床上半坐半躺。李显和太平公主站在床边。

　　武曌看着这个脾气像极了自己丈夫的儿子，说道：“当年把你废为庐陵王就是因为你要把天下送给皇后的父亲，现在我听说你又要封皇后的哥哥为王。”武曌语气平淡，并无诘责，“那些忠于李唐宗室的人千辛万苦帮你把帝位夺回来，你就不怕皇后成为第二个我？”

　　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听了，心里不满。皇上未免太过自谦。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如皇上一般。皇后韦氏不过一普通的后宫妇人，皇上怎么能拿她和自己相提并论。这时的武曌已经退位，是为太后。上官婉儿一时难以改口，还是习惯把武曌当做皇帝。

　　李显嗫嚅半晌，说道：“皇后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的福。我只是希望她开心一点。”

　　武曌哦了一声，说道：“原来皇上是个情种。皇上是打算拿着你们李家的天下来讨皇后的欢心么？”

　　李显支吾半天，不知该如何作答。

　　太平公主见状，忙劝道：“母亲，让显回去告诫一声皇后就是了。母亲身体不好，不要动怒。”

　　武曌闭目，过了一会儿说道：“皇上回去吧，太平留下。”

　　李显退下。

　　武曌对太平公主说道：“过几日，我让婉儿去显的身边掌管宫中诰命，你不可多事。”

　　太平公主笑了笑，说道：“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我为什么要多事？上官学士帮显处理朝廷政务是好事，我当然赞成，难道会多加阻拦不成？”

　　武曌叹口气，继续说道：“当日婉儿之所以杀了张易之，是因为她发现张易之在我寝宫的熏香里动了手脚图谋不轨。况且，”武曌喘了口气，上官婉儿赶紧过来扶住武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武曌说道；“张易之根本不爱你。他不过是看中你的公主身份罢了。”

　　太平公主沉默半晌，说道：“张易之对母亲做下这么大逆不道之事，落得如此下场，本是他罪有应得。但是，”太平公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硬，“他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说完也不待武曌开口，太平公主转身离开了。

　　仙居殿里只剩下武曌和上官婉儿两人。

　　上官婉儿沉默半晌，说道：“皇上，我不想去管什么朝廷政务。我只想陪着皇上。”

　　武曌闻言微笑：“怎么又叫我皇上？说了多少次了，叫太后。”

　　上官婉儿也笑：“喊了这么多年，总也改不过口来。”

　　武曌转头看着上官婉儿。时间的刀刃已在婉儿的眼角刻下条条细纹。可是，即使如此，婉儿的人生之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要走。自己一朝撒手，谁来保护婉儿周全呢？

　　渐渐觉得脑袋沉重，武曌将头靠在上官婉儿肩上，慢慢说道：“作为皇宫里的人，没有了权力，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婉儿，你从小在宫里长大，不可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断了自己的后路。显和旦的为人，我还放心，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可是，太平、韦氏她们就不好说了。太平因为张易之对你怨恨很深。韦氏因为武三思喜欢你也不会对你善罢甘休。现在趁我的话还有几分重量，你赶快在大唐的皇宫里给自己找好位置，迟则生变。”

　　上官婉儿半是伤怀半是欢喜，低声说道：“只要我呆在皇上身边，我不信谁敢动我。皇上要真的担心我，就把身体养好，别让别人欺负我。”

　　武曌叹口气：“即使贵为皇帝，也不得不服命啊。婉儿，这次不许耍脾气，你听我的，去显身边。趁现在局势未定，笼络一批大臣在身边，先保住自己性命。至于以后你想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上官婉儿眼底渐渐浮上泪来，声音却是平平：“我自记事以来，一直处于皇上的庇护之下，从来没有设想过离开了皇上的庇护后的生活。我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失去了皇上的世界，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皇上，你不可以舍弃我。”说到最后，上官婉儿声音已是哽咽难言。

　　武曌伸手握住上官婉儿的手，想了想，说道：“婉儿，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过长安城吧。大唐的国土广袤千里，你应该去看看。长安城，虽然是大唐的国都，却也不过是小小一座城池。若眼界只限于此，未免辜负此生。”

　　上官婉儿心里动气，却也知武曌的本意，不好发作，只是再次澄清：“我的眼界只怕比皇上想的还要小，不但没有出得了长安城，甚至都没有出了大明宫。我只怕又要辜负皇上的期待了。”

　　武曌除了叹气又是叹气，末了说道：“我说的话就没见你听过。算了，你上官婉儿主意大，我奈何你不得。”

　　上官婉儿这才笑道：“皇上，说了一下午的话，你累不累？皇上是先歇一下还是现在就吩咐他们传膳？”

　　武曌哼了一声，说道：“这有我说话的余地么？但凭婉儿处置好了。”

　　上官婉儿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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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阳宫。御花园。

　　武曌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李显紧张的站在一旁。上官婉儿正在远处修剪蔷薇的花枝。

　　“显，你刚刚说什么？”武曌睁开眼睛看着李显。

　　感受到武曌的目光，李显不知道母亲的目光中包含着什么样的含义，因此更加紧张，结结巴巴的说：“母亲，儿臣。。。儿臣求母亲把婉儿。。。把婉儿赐给儿臣。”

　　武曌看着这个一向懦弱不堪的儿子，静静问道：“显喜欢婉儿？”

　　李显涨红了脸，说道：“是的。”

　　武曌笑道：“有多喜欢？”

　　李显看了看远处的上官婉儿。那是他在房州时魂牵梦绕的身影。十多年过去，没想到婉儿竟然还是一个人。李显认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补偿。李显的眼神忽然就坚定起来，说道：“我愿意拿大唐的天下去换婉儿的一颗心。”

　　武曌笑出声来，说道：“你不是已经把天下送给皇后了么？”

　　李显一时语结。

　　武曌叹口气，李显是无法保护婉儿周全的。婉儿的后半生的依靠不能是他。挥挥手，武曌说道：“你回去吧。想想你能给婉儿什么。这么大人了，还是莽莽撞撞的，皇后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么？”

　　李显赶忙说道：“香儿知道。她说只要母亲同意就好。”

　　武曌看着李显紧张焦急的神情，转而又想婉儿日日呆在兴泰宫终是不妥，还是回到长安从长计议才对。缓缓说道：“显，你要明白，婉儿不是普通的女人。她的智慧应该用在朝堂上，而不是消耗在后宫中。”

　　李显连忙点头：“我知道。婉儿是很聪明的人。我会让她像以前辅佐母亲一样继续在大唐执掌制诰。”

　　武曌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先让婉儿跟你回宫做事。至于册封一事，待以后时机成熟，你自己跟她说。”

　　李显大喜：“儿臣谢过母亲。母亲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对待婉儿的。”

　　武曌点点头，朝远处喊道：“婉儿，你过来。”

　　上官婉儿听到武曌喊她，连忙放下剪刀，跑到武曌面前，在武曌身侧伏身问道：“太后，是哪里不舒服么？”

　　武曌笑着看上官婉儿：“没有。皇上身边需要一个帮他处理朝廷事务的人，你跟皇上去吧。”

　　上官婉儿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问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么？”

　　李显忙说道：“婉儿，是朕请求母亲让你帮朕的。你知道，朕本来也不是当皇帝的料。婉儿天天跟着母亲处理朝廷事务，对于怎么处理奏折要比朕明白。所以，朕今日来请母亲允许让婉儿帮朕一把。”

　　上官婉儿起身，望着远处随风摇摆的蔷薇，嘴里说道：“承蒙皇上厚爱，婉儿实在愧不敢当。往日婉儿在太后身边做事，不过是将太后的意思拟成圣旨。至于如何处理朝政，婉儿实是一无所知，不敢指手画脚，还请皇上恕罪。”
　　李显看着上官婉儿一脸的冷漠，默默苦笑。他知道，上官婉儿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上官婉儿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他。哪怕他已经做了皇帝。

　　武曌忽然说道：“上官婉儿，哀家命你即刻赶赴大明宫，协助皇上处理政事，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