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春事几何空》炼之蜻蜓

11、第十一回 请君今夜伴花眠

　　妖蛊阵，可算得上一种极其惨绝妖寰惨无妖道灭绝妖性的镇法。其做法，与人类的“蛊”相似，据说正是根据人类的“蛊”改变而来。
　　它以某地为阵，阵中放饵，受此阵的法力使饵的诱惑力最大限度放大，扩散，吸引四周妖魔入内。只要入了阵，妖魔便在不知不觉中丧失本性，与同样被吸引而来的同类厮杀，强者生弱者死，死者被生者吞噬，生者则面临下一场厮杀直到阵中只剩下一只妖魔，到此，都与“蛊”的过程类似，不同的是最终这只妖魔将被自己所吞噬的大量妖气催化，陷入癫狂自残而死。甚至有传言曾经在一次妖蛊阵的最后，那只妖魔撕开了自己的胸腔将心脏掏了出来，吞入腹中。
　　这种阵，无疑是残酷而可怕的。尤其对于一只三百年道行的小狐狸来说，所以，他跑了，跑得无比爽快。虽然当时便被青雀追了回来，鼻涕眼泪的控诉他没情谊没道义见死不救置朋友生死于不顾。
　　狐狸很委屈。
　　天晓得如果他有情谊有道义朋友有难拔刀相助，那么要死的就是他了。
　　那是什么阵？——妖蛊阵。
　　他是什么？——妖。
　　那么，他要怎么去救将要在阵中被当作“饵”的呆书生？
　　话是如此，可是他一看到青雀小怨妇似的小模样儿，却又动摇了。——被引入妖镇的妖魔是毫无防备的，而他是有备而去的，也未必就着了道儿不是？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道理他迟早会明白的。
　　虽然他从来不认为，那个娇娇小小，没身材没魅力长相还没自己女装时漂亮的小丫头有什么可“色”。
　　“那……你打算怎么做？你拦得住你姐姐吗？”
　　这个问题，等于白问。看看青雀和青纹两人的气势就知道，青纹决定的事情，青雀如何阻拦得？
　　她咬了咬牙，“我们闯阵！”
　　墨荷心里绝望了一回，果然是不想什么来什么，最差的一种情况。他真是被虫蛀了脑袋，才会答应跟这头猪一起去救人！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
　　狐狸蹲在房顶上望着天空发愣，如此日复一日的夜色，恍然间仿佛时光没有流逝过。好像是不久以前，其实就是不久以前，他还扮了女装想要去骗那呆头的书生，费尽心机与青雀一较高下，如今，如今呐。世事难料~~唉~~
　　他还在月下长叹，那边一颗石头丢过来，把他的脑袋砸得歪向一边。
　　“小狐狸，你磨蹭什么呢？要走了！”
　　……他是要去拼命不是去郊游！给多点时间感慨一下不行啊？
　　墨荷头顶锅盖身披麻袋，扛上一把铁耙，跟着青雀上路救人。

　　*
　　“嘘~~嘘嘘~~”
　　明明是在吹口哨……是在吹口哨吧？怎么听着就觉得下腹发紧也想去嘘一个……墨荷狠狠地瞪了青雀一眼。
　　会不会吹口哨啊？不会吹别吹！
　　青雀显然直接忽略了墨荷瞪她那一眼的用意，见他没有跟上来，更加用力的“嘘嘘”，招了招手。天气凉寒，妖气阴冷，自身紧张加上“嘘嘘”，墨荷险些一时冲动直接脱裤子就地解决。
　　他不情不愿的跟上去，攀在围墙上向下望去……

　　城外十里，有古宅一栋，荒废多年，正是青纹所设阵眼所在。
　　他们两个趴在墙头看了半天，墨荷只见着院内瘴气重重，但在这墙头就已经被冲得昏头胀脑，丝毫看不出个门道。转头问青雀，“看得出么？”
　　青雀瞪大了眼睛盯着院内，看也没看墨荷，异样的光在她眼中流转，宛若漩涡，“差不多。我们走那边！”
　　差不多？差不多是差多少？要知道这种时候差了一分，便是一条小命。
　　他看着青雀跃下墙头，隐隐有些不平衡——明明这头猪平时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她真的看得出？自己三百年的道行都看不出这个阵的门道……
　　“哎，我说你到底多少年道行了？”
　　“道行？”青雀回过头来，懵懵懂懂，“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郁闷一回先，难道神仙都这德行么？被妖道视为天大的事情，他们放都不放在眼里？
　　换个问法：“你多大？”
　　青雀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扒拉手指头的打算，很是伤脑筋，“总有个七百……嗯……零……零……一，二……”
　　停！停！——墨荷按住额头，压抑着晕倒的冲动……七百，谁还管它零头多少！七百！！就这头猪！！她对得起这个数吗！？
　　墨荷终于明白为啥这丫头整天“小狐狸，小狐狸”的叫，竟然……竟然……她的年龄已经快赶上白狐那老太婆！
　　“小狐狸，磨蹭什么呢，快来快来……”前面的老太婆用力招了招手，墨荷郁闷地龟移过去。
　　刚走两步，突然从天而降一颗头颅落进怀中，洒了他一身腥臭鲜血。墨荷一向是很注重仪表的，越发郁闷的抬头，只见上方两只妖怪斗得昏天暗地，一只已经没了脑袋却还是不肯死，胡乱挥舞着利爪，被对方一剑横扫拦腰砍断，花花绿绿的肚肠便朝墨荷落了下来，挂了他一身。
　　“别乱动！”耳边传来青雀警告，“我们现在在阵隙中他察觉不到我们，一动便会被他看到。”
　　于是墨荷手捧头颅身披肚肠，一身墨紫都被染得黑红黑红，默立原处。
　　沉默，再沉默……
　　直到那妖怪走远，墨荷终于爆发。扔掉头颅甩开肚肠——娘的！他不干了！走人！！
　　墨荷气鼓鼓的远路返回，突然青雀尖叫一声：“别走那边！阵内随时都在改变原来的阵隙已经移动了！！”
　　然而为时已晚。
　　墨荷一脚已经踏出，顿觉体内血气翻涌直冲脑门，头脑里血液好似要沸腾一般，再无力思考。最后的意识中只听到青雀一声凄厉的：“小狐狸！！”便投身阵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青雀看着墨荷红了眼杀进阵中找别的妖魔拼命，阵中已是群魔乱舞血流成河，他一个三百年的小狐狸精……青雀满含悲哀的默然了片刻，便毅然决定明哲保身，继续去寻找书呆也~~
　　小狐狸你吉人天相，我去了也帮不了你什么，自求多福……万一，那个万一……我一定救出书呆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55~~（泪飙ing~~）
　　*
　　“书呆！”
　　那一间小室，青雀破门而入。好巧不巧这里正是过去的一间书房，虽然大半已经空了，空荡的架子上结着厚厚的蛛网，零星几本残破不堪的陈旧书籍。史书杰正在书架前一本本拿起书弹掉灰尘，打量着有无可取，见着青雀到来，微微怔然。
　　他愣，青雀也愣了。眼前这人悠闲的模样倒好似在熟人家做客一样，丝毫没有生死关头的紧张感，让人哭笑不得。
　　“青雀，你怎么来了？”
　　“你这个呆子！！”青雀几乎跳脚，这些人都在为他着急上火，小狐狸还在‘出生入死’，这家伙居然还[你怎么来了？]
　　“呆子！快跟我走……”她来不及解释拉起书呆就往外冲，这里是阵眼所在，虽然不到最后不能轻易让‘饵’死去，因而这个房间四周设下了屏障，但是万一哪个妖魔闯了进来，书呆不死也要丢半条命的。
　　她拉，却拉不动。
　　“青雀，我不走。”他的声音温温淡淡，好似云烟幻灭。
　　青雀愕然回头，急道：“书呆你傻的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处境多危险，只不知道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这些的，什么都别管，听我的，跟我一起离开……”
　　史书杰却任由她拉扯着衣袖，依然不肯迈步，他浅笑，笑容浅得在空气中也留不下痕迹，他轻声说，“我知道。”
　　“什么？”青雀真的怔住了。
　　“我说，我知道。”史书杰依然淡淡的，如往日般斯文儒雅，那笑容却好似看穿了沧海。“我知道我的处境，也知道我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可是……我不走。如果是青纹需要我留在这里，我不走。”
　　青雀怔怔望着他，好似反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望着，许久，豆大的泪珠毫无预示的落下来。
　　史书杰一震，一手抬起去替她擦干，然而旧泪方拭新泪又落，串珠一般滴落。他慌乱无措，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笨拙的低喃着“别哭，别哭……”
　　她哭了么？青雀这才发觉脸颊湿濡，却止不住。连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究竟如何心情，只纠纠乱乱的一团，堵在了一起。
　　她以为，他不知道的。他不该知道的。他不知道，才会如此安然的身在险境，不知窗外危机。然而他知道。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坦然赴死。姐姐已经告诉了他么？是他自己同意的么？她那凛冽风华的姐姐是用怎样的声音语气对他一句句述说？
　　他……为了青纹，哪怕死也义无反顾吗？
　　他可知，他的牺牲，甚至换不来青纹眉尖的一蹙……也许，他是知道的……
　　何等可怜，何其无辜……
　　“你全部……都知道？”青雀终于低哑着发出声音，字字诉说：“只要阵在，饵就不能死。你会活着，就算被咬下了血肉，扯断了手臂，甚至撕裂身体……你仍会活着，直到被最后一只妖魔吞吃下腹，成为杀死那只蛊妖王的毒药……这……你也都知道？”
　　史书杰微微变色，苦笑，“这个就……”
　　“你……跟我走么？”
　　“不。”他的眼中依然没有动摇，轻叹道：“从青纹姑娘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身世……虽然知道自己凡夫俗子无权奢望，终究是想替青纹姑娘做一点事情。清纹姑娘此番也是为世除害，我不死，那些妖物总会害了更多的人死……”
　　“没有必要是你……”
　　“不是我，便是别人。总要有个人……凡人一生不过数十载，迟早要死，何惧？总算我的死，能够对青纹姑娘有点用处……”
　　青雀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他的衣袖。
　　她依然不懂。她不是那至善至圣之人，不懂得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她不是大彻大悟之人，参不透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只想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她关心的人，喜欢的人，大家能够常常快乐的在一起……
　　是不是她有这样的心思，就不配做好一个仙人？
　　她只知道，书呆不会跟她走了。无论她说什么，他仍会留在这里，为着青纹留下，成为一个‘饵’。
　　她松了手，低着头不肯再看，低喃一句：“我要去找小狐狸……”转身，泪如雨下。
　　她跑出门，不再顾得什么阵法，只是一味的用尽力气去跑。她要去找小狐狸，不能让小狐狸白白去死。
　　她拼命跑着，只来得及看到腥风血雨里，一道被污血染得斑驳的紫色身影在魔怪的脚下，静静横卧在血泊中……

　　*
　　话说…………[请延长尾音]
　　当某头没道义没情谊没良心的猪义无反顾的抛下某只有道义有情谊有良心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歌可泣的狐狸一走了之之后…………[请继续延长尾音]
　　那只狐狸……[请慢动作播放]
　　便张牙舞爪的冲着一头魔怪冲杀过去…………[请继续慢动作播放]
　　被魔怪横起一爪直掏心窝………………没掏着………………[请持续慢动作播放]
　　身上被爪子戳了四个窟窿……戳晕过去了…………[慢动作播放完毕]
　　于是，他晕着………………
　　继续晕着………………
　　还在晕着………………
　　数不清的妖物在他身上厮杀……无数只脚丫在他身上踩过……无数只蹄子在他身上踏过……残肢碎块血淋淋的砸在他身上………………但是……他仍旧晕着…………
　　直到…………
　　那头猪良心发现，狂奔了回来。
　　于是——
　　“小狐狸！！”青雀一声凄厉的呼喊，扫开眼前所有挡路的妖物，直冲了过去。附近的妖物发现她，一个个围上来，她泪眼朦胧甚至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尖吼一声：“都给我滚开！！”霎时一片圣光自她身上如水波般扩散，让妖物退避三尺。
　　她看着血泊中的墨荷，呜咽一声，猛地伏下身去大哭起来……
　　“小狐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找你来的——小狐狸！！小狐狸！！”
　　哭喊的声音就在墨荷耳旁，刺激着耳膜。他悠悠转醒，无奈身体好像被千军万马的铁蹄践踏过一般，几乎要成了一张面饼。连肺部都被踏得扁扁，刚一呼吸，气流进入肺部，便猛烈的咳起来——
　　青雀呆愣的看着“狐狸诈尸”，转瞬惊喜。
　　“小狐狸！小狐狸！！”她紧紧抱着墨荷，顾不得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拼命的往他身上蹭啊蹭……
　　呜呜……咳咳……谁来……让这头猪快放手……要勒死人了………………

　　青雀终于放开墨荷，用袖子抹干眼泪，“小狐狸，我们快走吧……”
　　“咳咳，那呆头鹅……”
　　“他不会走了，我们快离开吧，这里还会越来越乱的……”她扶起墨荷，最后望了望史书杰所在的方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狐狸完完全全养好伤，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半个月来他吃住在鼠窝里，因为青雀坚信鼠妖配的药是她见过最好用的。只是……老耗子很记仇……而他依然没有忘记，挨了墨荷一顿打的事情……所以墨荷喝的药，永远是添了料的……
　　半个月又半个月，墨荷和青雀四处玩耍胡闹，该报的仇报了，老鼠窝也掀了，终于停下脚步……

　　“哎，你那个时候明明可以敲晕了他，硬带出来的，为什么最后不救？”
　　“救什么？他的脑袋已经念书念迂了，他的心也迷上青纹丢没了，剩下那个迂腐的壳子，我救了有什么用？”
　　墨荷耸耸肩，暗叹原来不光只是狐狸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青雀看着他不屑的神情，气鼓鼓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跟迂腐的书生打交道了！”
　　“知道了……”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现在说得潇洒，一个月前是谁哭个没完啊？“那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我该回天界了。”
　　“你要回去！？”
　　“嗯，我出来也很久了，是时候回去了……小狐狸你呢？”
　　“我……？也没啥可做的，继续修行喽……”
　　“那将来有一天你修成了妖仙，我们说不定还能在天界见面呢！”
　　墨荷打了个寒颤，“免了，我可不想成仙，仙界的人一定都很不好惹，凶巴巴的，我才不在那种没人情味儿的地方混……”
　　“凶？”
　　“看你姐姐就知道了……”他低声嘟喃，青雀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你？哼哼……墨荷鼻子里不屑的冷笑了一回。
　　“不成仙，那你修练做什么？”
　　墨荷望着天，喃喃：“不成仙……那就成魔吧……”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会吧……你总会来凡界的，我也常常会在这里的，总有一天会遇见吧……”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个三百年的小狐狸了…………魔道的千年妖狐和天界的锦翔贵子再次相遇，那已是后话…………
　　…………
　　…………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书生和一只小狐狸，那便是青雀的初恋了。
　　喜欢了，还是没喜欢，也许青雀自己也说不清，或者，那只是一个春天里的好奇和憧憬作用下的产物罢了。
　　至于后话如何……那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一年春事几何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