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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美人指尖美玉碎,乐游原上乐游行 ...

  •   那夜之后,崔子衿又恢复了淡定从容,如同不曾醉过。
      李隆基几乎夜夜都宿在长庆殿,无论是尊为后宫之首的王皇后,还是当今太子的生母赵丽妃,一时风头都输于武婉仪。
      雍容日则伴驾习字,夜则观星读书。她又被召回内殿,李隆基偶尔会与她聊几句,未免疏失,她谨言慎语,除了对自己熟知的历史事件预言一二,其他一律缄口沉默。

      “臣夜观星象,见龙尾九星有阴霾笼罩不散。尾星属东,其星明的五谷丰,如今有阴云不散,恐不利稼穑。状若阴云,不利稼穑,其为蝗。臣断言,东方将有蝗灾。”
      六月,山东诸州大蝗,飞则蔽日,下则食苗。紫微令姚崇奏请使人驱扑焚杀蝗虫,以救秋粮。因有预知,田间尚有收获,未有饥荒。
      推演占卜,原来也不是很难。

      七月,刑部尚书李日知卒。
      各方举荐不断,雍容虽不知李隆基意属于谁,但次年宋璟任刑部尚书却是史上明确记载的。于是她举荐宋璟,为人刚正不阿,刑赏无私,官历经五帝而不骄,且对突厥降民宽仁厚待,有李日知执法宽平之风,执法之策能长久稳固,亦是长治久安的必须。
      举贤善导,似乎也不是很难。

      八月,武婉仪如期诞下麟儿,李隆基欣喜无比,时常陪伴武婉仪,对她宠爱有加。
      崔子衿见武婉仪身体渐愈,则以身染小恙为由,推辞了为武婉仪诊脉之职,荐了其他御医。这半年中,他尽心为武婉仪问诊侍药,再未曾到太史局与雍容闲叙。如今一时闲了下来,又推开这间院落的门,夕阳洒在院中,竹影婆娑,安静平和。上一次来这里,还是那次醉酒,这一生,不会再有那样的醉了吧?他悠悠地想着,寥落地笑笑。
      雍容从南熏殿中回来,见他神态怏怏,想到他始终还是没有对他心爱的女人下手,并保着武婉仪母子平安,心中浮起一丝安慰。只是如今武婉仪更得盛宠,恐怕是王崔两家不愿见到的,也是他不愿见到的。这种被困在感情纠葛与宫廷斗争中的心情,旁观者真是难以开慰。
      崔子衿见雍容踏着余晖走来,悠悠地道:“向晚人归来。宫中也只有这黄昏时分,才会这般安宁美好。”
      她看看渐沉的夕阳,想起李商隐那句“夕阳无限好”,乐游原上的夕阳,一定比宫中的美吧,她微笑颔首道:“听说乐游原的夕阳很美,不如改日同往一赏,如何?”
      崔子衿点点头道:“在这宫中困了太久,出去走走也好。”
      自武婉仪生产后,李隆基在南熏殿办政的时辰渐少,雍容想自己请几日假应该也不是难事。

      次日,南熏殿内。
      雍容向李隆基奏请:“臣恳请陛下准臣几日假。”
      “哦?”李隆基手持奏章,抬眼看向雍容。
      “陛下近来常在长庆殿中,臣在南熏殿也无主可奉,何不准臣所奏?”雍容试探地问。
      李隆基一笑,他近来心喜常笑,但这一笑却十分自得:“朕不在南熏殿,爱卿就索性告假?”
      虽然事实如此,但被他一问,雍容却凭空生出几分愤懑,他每日陪着美人爱子,却让自己在这殿里空耗着,于是转而义正言辞道:“臣以为,陛下当以朝政为要,近来奏章堆延,朝中批议已多。”
      李隆基笑意不减,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像那班朝臣一样,以退为进地劝谏?”
      “臣不是……”雍容无言,李隆基居然以为自己是以告假来劝他勤勉朝政。
      “那是为何?”李隆基索性放下奏章,发此一问。
      “宫中夜间灯火不熄,于臣观星有碍,所以臣想去乐游原小住几日。”雍容说完,自觉这个理由编得还算不错。
      此时,殿外通传皇后驾到。
      半年多未见的皇后一身橘色宫衫,向李隆基行过礼。
      雍容低头拱手,正欲向皇后行礼,却听李隆基向她道:“免礼了。”
      雍容回了一声:“谢陛下。”抬起头看到皇后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李隆基转而向皇后道:“何事还亲自来此?”
      皇后一笑,这才收回停在雍容手上的目光,向李隆基递上一份绢书,道:“这是赏赐武婉仪的单子,臣妾请陛下过目,看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增补。”
      李隆基略略扫了几眼,道:“按此封赏便可,有劳皇后了。”
      皇后却道:“我也想向皇上讨个赏,不知可否?”雍容看眼前的皇后娇柔软语,哪里还有当日在长庆殿的飞扬跋扈。
      李隆基轻轻一笑,道:“但说无妨。”
      皇后道:“臣妾听闻今年岁首,龟兹进贡稀世玉镯一双,不知陛下可愿赏与臣妾?”
      李隆基微微凝视皇后片刻,侧首道:“高力士,着人将玉镯取来。”
      高力士会意,退出内殿。一时殿中也无人再言。
      李隆基看看雍容,道:“朕准你乐游原小住,便宿在歧王庄园上吧。”
      雍容听言,忙谢恩。皇后却颇有疑惑地看向雍容。

      少顷,高力士又入殿内,将一锦盒递与皇上。
      李隆基打开锦盒,只见盒内是一只盈白温润的玉镯。雍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腕间,似乎明白了方才皇后的凝视,这镯子分明与自己所戴的是一对。她偷偷抬眼看向李隆基,威仪俊朗的眉目间,含着淡淡的笑意,他似察觉到雍容的目光,微微冲她挑了一下眉。雍容忙敛了目光,心中一阵错乱。
      李隆基笑向皇后,道:“美玉赠佳人,此镯便赏与皇后。”说着,执锦盒的手向前一伸。
      皇后言谢,双手去接锦盒。不料就在触及锦盒的一瞬间,李隆基却忽然松手,锦盒略过皇后的指尖坠向地面。
      玉镯应声而碎,即便支离破碎,仍旧是玉条如脂,玉屑如雪。皇后大惊,也不顾地上的碎屑,忙跪下谢罪,道:“臣妾不慎,请陛下恕罪。”
      李隆基只略显惋惜地道:“可惜了。朕再择他物赏给皇后吧。”
      皇后跪谢:“谢陛下不罪,谢陛下赏赐。”
      李隆基温声道:“好了,退下吧,朕也该批奏章了。”
      皇后走后,雍容只是思忖不过来皇上这是何意,皇上不愿赏赐给皇后就假装失手,将镯子摔碎,却又将另一只赏给了自己。
      李隆基意兴阑珊地批了几本折子,就对高力士道:“力士啊,摆驾长庆殿吧。”
      雍容暗叹李隆基心中只惦记着武婉仪,正当她如是想着,李隆基向她道:“三五日便回来,深秋原上萧条得很。”
      雍容诺诺地道:“臣遵旨,那臣告退了。”
      李隆基颔首应允。
      当雍容步出内殿,隐约听到身后有声音道:“这可成了独一无二了,不过她也当得起。”

      雍容回到太史局便与碧心一起收拾行装,又知会了崔子衿,次日清晨,一行两人便驱车向乐游原而去。
      乐游原在长安南郊,西望大雁塔,东有青龙寺,南面曲江池,其地势高耸,高平轩敞,登原四眺,长安城尽收眼底。
      此时已值深秋,草衰木凋,景色较春夏的青翠葱茏,是不能及的,但对于久居宫中的两人来说,这片连天衰草却是难求的轻松与自由。
      晨起的阳光还没有暖意,秋风微寒,白露团团,远望起来一片枯黄之上,覆着一层轻轻的白色。青龙寺传来晨钟阵阵,城中人家炊烟渐起,朝阳将长安城染成金黄。
      崔子衿背手而立,悠悠感叹道:“长安,真美。”
      雍容颔首道:“嗯,长安,有千年的沧桑,又有不息的生机。你看,那每处炊烟,就是一户人家,每户人家又有着他们的欢喜忧劳。”
      阳光映在雍容眼中,崔子衿看着她眼中的光彩,微笑地眯起眼来。
      雍容继续说道:“有人会为了今日多赚得了几文钱而开心,有人会为了衣裳不如别人的好看而不悦,有人会为了野兽食了秧苗而悲伤,有人会为了孩子顽劣而苦恼。他们都为这极其平庸的生活辛劳忙碌着,他们都那么用心用力地生活着。”
      “用心用力地生活着。”崔子衿沉吟着,望向皇宫,轻叹道,“我们怎么就不能呢?”说着,他袖中的手握了一握,这双手,连自己的命运也握不住。
      雍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兴庆宫,这半年多在皇宫中,她揣摩圣意,苦临书法,研习星象,为的都只是做好做像这个女史,她早已屈从于这个时代,渐渐找不到自己了,想着她心下生出一丝荒凉,似立决心一般说道:“我们当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活。”
      在崔子衿心中,士族门第是他厌倦已极又不得不依附的,他为了士族利益,早已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压在心底。他暖意深深地一笑,却好似叹息,望着雍容。
      雍容故作皱眉,妥协道:“哪怕就这几天,抛开那些宫廷世家,别辜负了这乐游原的名字,当乐游才是。”
      崔子衿见她这般神色,又听她如此说,才开怀一笑,道:“对,不负乐游名。”
      于是,在这秋浓草衰的乐游原上,二人行行停停,言笑不绝。

      退朝后的李隆基在南熏殿中阅着奏章,偶然抬头,不见杨雍容,想起准了她去乐游原,复又低头看奏章。
      高力士在一旁看在眼中,道:“臣听人来报,杨女史是与崔太医一起出的城。”
      李隆基默不作声,乌黑的眼眸中,是一片阴翳深沉在翻滚。

  • 作者有话要说:  《旧唐书》:开元三年六月,山东诸州大蝗,飞则蔽景,下则食苗稼,声如风雨。紫微令姚崇奏请差御史下诸道,促官吏遣人驱扑焚瘗,以救秋稼,从之。
    开元四年十二月,尚书、广平郡公宋璟为吏部尚书兼黄门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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