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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她不在 ...


  •   “王爷呢?王爷怎么没和你回来呢?”

      阿笙手捏着一件沾满血的铠甲,眼角弯弯,笑意盈盈,直直地瞅着六合寅。见六合寅不回答,却是探头,看向六合寅身后。六合寅身后空空如也,无一人,终是失望地站在门口,任六合寅怎么劝他,他都不肯进去。

      “我不进去。我要等王爷回来。不然她见不到我,会很失望的。”

      六合寅站在那里,看着他站在冷风直吹的大门口,不断踮起脚尖,看着大街上,一脸期盼。看着他从太阳微升等到太阳日落,再到天黑。无论旁人如何劝,他依旧会站在那里,不离不弃地守着门口。

      六合寅低下头,握紧了拳头,眼睛泛血。

      “王爷死了,里面的灵柩躺的便是王爷。你该等的人就在府里啊。”

      她的声音低沉,平淡地不起波澜。上前便让小厮强行拉着他进府。

      “放开我。我不进去,我要等王爷。王爷见不到我,她真的会不高兴的。”

      阿笙用力挣扎,努力推开围上来的仆人,被推倒在地上的仆人跌倒了又爬起来,上前又要拉着他。他见状,干脆抱着柱子,任他们怎么拉也不肯放手。

      这些仆人想拉,却碍于阿笙在轩辕尧心目中的地位,怕伤了他,也不敢用尽全力,一时之间,双方僵持在那里。

      六合寅沉着眸子,静静看着这一切,突然默不作声,走上前,用力拉过阿笙,也不管他是否会喊痛。阿笙还固执地拉着柱子,死也不放手。

      六合寅突然沉下眸子,举起手,便是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很响亮,响得周围的仆人都吓得愣住了。

      “你闹够了没有?早在一个月前,我便和你说过了,王爷死了,她的遗体便放在府里。我没有让人下葬,等着你去看王爷最后一眼。而你呢?你干什么去了?不去看,站在傻傻看着门外,有用么?”

      六合寅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声音低沉地让人心惊,眼睛怒视着眼前这人。

      阿笙却还是使劲摇着头,不肯放手。

      “不是的。王爷还没回来,里面那个人不是王爷。她还让我等她呢。她说过的,会平安回来的。她真的说过的。”

      “哦。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她抿着嘴,走上前,大力扯过阿笙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沾满血迹的铠甲。

      “你既然不承认那个人是王爷,那么你还抱着那个人的铠甲做什么么?其实你心底已经确信王爷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怎么会回来,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是在自欺欺人。你怕你从此便要在回忆中度过,所以你不甘心!你不要告诉我,我说得这一切不对!”

      她高高抛起那个铠甲。

      阿笙尖叫地从柱子上跳下来,捡起那铠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六合寅冷笑地看着他这些举动,听着他接下来的痴心妄想,更想笑,也更毫不留情戳破他的满纸谎言。

      “王爷之前也是死了一次,还不是回来了。也许,这次,她可能是附生到别人身上了,或许,等下她就会出现了。我在这里等着,不然真的会错过她的。”

      “你觉得这可能么?”六合寅俯下身,瞧着他,扯过他手里的铠甲。“人复活了一次已经算是违背了天理了,你想老天爷还会继续这样放纵王爷这样下去么?你这样是不是想要王爷在地下不安啊?你想她死不瞑目就直接说嘛,我还可以成全你啊,我自己也省得天天来这里守着你,你不累,我都累了!”

      “王爷没死啊。她答应过我的,她怎么能失信于我呢?”

      其实,六合寅说的这些,他自己都明白,可是,让他去相信,他无法接受啊。总觉得,一旦自己这样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个人就真的回不来了。她会孤单的,那么冰冷的地方,他都没能陪着她。

      他失神地抱着那铠甲,看着门口那条街,一动不动,愣愣地任仆人扶着他走进府,离那条街越来越远。

      阿笙,若是我回不来了,你记得每年都要炒盘我喜欢的小菜去我坟上。我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了,别人做的,我一点也不想吃。

      阿笙,我把那件东西放在王府里,你记得在我死后去拿哦。在我的墓前,你不准哭哦,不然我会很生气的。我也会睡不安的。你不希望我这样子吧。

      阿笙,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像这样一样,让我担心,好么?你要答应我。

      阿笙,我最喜欢府前那条街了。我记得很久以前就是在那里遇见你的,你还记得么?你是那么呆傻,才让我拐到府里的。

      阿笙……

      他突然掩着面,无声地哭起来。

      王爷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根本就是知道这一战,对自己不利了,她竟然还去送死。

      在出征那一晚,她明知道他是在装睡,却没揭穿,一直在耳边叮嘱他。他不敢睁开眼睛,他怕一睁开他就舍不得她。他不愿啊。可是现在,他却后悔了。那时候,他该睁开眼,他该拉住她,不让她走的。也许,这样,她便不会死了。早知道……

      他执着地等在门口,其实也是在后悔自己当初的犹豫。是他害死了她啊。他是杀死她的凶手。好不容易又可以找到她了,可是这次,他又失去了她。而她,也许,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睁开眼,好好看,这才是王爷。你等的那个只不过是幻影。”

      六合寅压着声音,冷冷地看着她,眼睛却在扫过那灵柩里的人渐渐红了起来。

      他愣愣地看着满堂的白纸飘荡,宛若断了线的风筝,飘得越来越高,像王爷的灵魂一样,跟着这些白纸,渐渐远离了他的生活。他颤抖着身子,一步一步,缓慢而蹒跚地向前,慢慢接近那个楠木灵柩。他俯下身,苍白着脸,看着里面那个人。禁不住伸出手,缓缓摸着那人的脸庞。

      一个月之前,这个人还在自己的眼前,说回来之后就会让他生个胖丫头,然后她会把那孩子宠上天。这个人那时候的脸还那么热,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现在却这么冰冷,冷得他不断打颤。平时这人一直会劝自己多穿点的,现在她再也没有劝他了。

      她也许真的再也不可能会睁眼看自己了。

      他终是忍不住,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踩着矮凳子,跨进灵柩中,趴在那个人身上,伸手轻轻环住那尸体。

      他趴在她冰冷的,再也无心跳的胸口,不住得蹭着她。只有这样,他才能又感觉到那人的存在,才能知道那个人还一直在,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虽然他看不见她。

      他真的好想好想她。

      轩辕尧,你终究还是又负了我,你又将我抛弃了。

      轩辕尧,你知不知道,我有了你的孩子了,你知道不?以后,没人会把这个孩子宠上天的,你忍心看着这样么?你怎么忍心啊?

      两个月之后,新皇登基,独孤王朝改为轩辕王朝,史称元朝。轩辕宣登基为帝,字号宣成。

      同月,独孤晓的遗体下葬,葬礼按王爷的品级举行,办得风风光光,天下之人无人不知晓三个月前那场改朝换代的战争,无人不知晓轩辕王朝曾经的战神又再一次出现,然而最后战死的却是独孤王朝的王爷独孤晓。那墓碑上刻着的却是轩辕尧的大名。

      一个男人肚子微隆,失神地看着从府外飘进来的白纸,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随意接住一张握在手心里,摊平的白纸渐渐变皱。

      今日是那个人下葬之日啊。

      男人轻轻呢喃着,手覆上自己的腹部,却是凄然地一笑,娇美的脸庞上满是泪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个院子本是先前轩辕尧所住之处,自从打了胜仗而轩辕尧战死之后,原本跟随着她的部下都解散回家,都做了平民百姓,这辈子都不会再涉及政务,天下之事再也与他们无关,更多的只是材米油盐之事,只有六合寅留在王府里照顾着他的生活。

      今日这个院子却只是剩下他一个人,六合寅跟着队伍去送轩辕尧入土下葬。院子空空荡荡的,他的心也空空荡荡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却在此时,有一个声音,空灵至极,缓慢地念着那诗。

      “是谁?”

      他诧异至极,慌忙站起身,从栏杆出站起,奔到院子中间。没人应他,那个声音却继续念着。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他环顾四周,这个院子没有一个人影,那个声音却清晰地在他耳朵边回想着。他不住地问着“是谁”。眼泪却随着那个声音落了下来。

      那个声音空灵,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站在天际之端,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眼泪一直往下掉,落入泥泞的尘土之间。

      “是你么?王爷,是你么?”

      那个声音念着的诗却是那个人以前最喜欢的诗啊。虽然他不懂诗词,却能听得懂这首诗里的悲凉。他不明白为何那个人会这么喜欢这首诗。

      现在他却懂了。

      他蹲下身,抬起头,不让想要继续从眼眶里滚落出来的眼泪掉出来。那个人不喜欢他哭,他不能哭。哭了,那个人便不心安,便会不肯投胎,会化作孤魂,在世间孤孤单单地飘荡着。他不能哭。

      他仰起优美白皙的脖颈,即使眼泪不往外掉,但是他还是很难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王爷,你怎么又在念这首诗了?”

      十四年前,当他还是墨生的时候,那个人总是会站在斜躺在栏杆边沿上,怀里放着本书,他见到她时,她便总念着这首诗,神情沉寂,却看得人心底莫名地揪痛。

      “怎么了?这首诗惹到你了么?”

      轩辕尧微微一笑,招手让他过来。他嘟着嘴,闷闷不乐地坐在她身边,她见他这样子,又是无奈地笑了笑。揉着他的软发,拍了下他的小脸。

      “我不喜欢这首诗。听王爷念着,好像很悲伤,我的好心情都变坏了。真不明白王爷你为什么会喜欢它呢?”

      “墨生知不知道这首诗在讲什么吗?”

      “讲什么啊?”

      他趴在她胸前,小手把玩着她垂落在胸前的墨发,心底却也是期盼着她讲的。

      她宠溺地捏了一下他小巧的鼻子,轻轻吻了下他,在他羞红了双颊,才终于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

      有个人在一天夜里梦见了自己的亡妻,突生感慨。即使亡妻死了十年,他不仅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而且思念之情,历时愈久而愈深、愈浓。怀想至切,却生死相隔,不得一见。因为越思念,就越盼着其重逢,只是生死异路,又怎么能重逢呢?即使重逢了,生者已白发苍苍,不复当年潇洒俊朗,又如何认得出是故人呢?

      “阿笙啊……”

      那个人抱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脸颊,却突然沉默了。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凄凉。

      被她抱在怀里的他却只是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种悲伤是从何而来。直到那个人告诉他她所隐瞒的事,他才惊慌地瞪大了眼,却使劲摇头,说她只是做梦而已,梦中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梦中的一切真的不是真的么?

      他颓废地抱着自己的双臂,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间。

      我昨晚梦见了我死了,在然后我父妃也死了。只是我不甘心,所以一直徘徊在自己的坟前足足有十年才终于得以离开。而我离开的目的是为了找你墨生。

      不要再说了。

      他拼命掩着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着。当年那个人是这样告诉他的,那是她的梦啊,怎么可能会成真呢?

      生死异路,又怎么能重逢呢?即使重逢了,也认不出对方。所以还是不要重逢了。保持着之前的自己便好。

      “我不要。我想和你重逢啊。”

      他死命摇着头。当年那个人一脸坚定带着笑意,告诉他这些“假若”,可是他真的接受不了见不到她的那天啊。他的生命中若无她轩辕尧,那又有何用呢?

      阿笙,我有件东西要给你,就放在府里。

      王爷要我转告你,她说有件东西藏在府里,是给你的,让你去找它。

      他突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屋里走去。

      她有东西要给他,她还留着东西给他。

      他边走边拼命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

      “可恶,怎么越擦越多呢?”

      他有些恼怒,死命擦,眼睛都被擦红了,他都没感觉痛。

      那个人把东西藏在哪里呢?他翻遍轩辕尧住的房间和书房,都没见到。连他自己以前住的房间都没找到。脚步蹒跚,心底越来越难过。一不小心,便被自己的衣服绊倒在地上。

      他护着自己的肚子,额头却磕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眶里在转动的泪珠子掉下来。他一定要找到。在王爷下葬之前找到。他要拿着她给的东西,去她坟墓前给她看他欢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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