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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The Union - 2 ...

  •   那的确是一首很长的歌谣。
      年复一年悬心等待的消息,就这样一朝如愿来到。Amon Gwareth山顶,夏季伊始的清风仍带着丝丝凉意,Sindar出身的歌手未解斗篷便在已经就座的白城之王与诸位贵族面前落座,将同样沾染了旅途风尘的诗琴搁在膝头沉思良久,才拨动琴弦,开始轻声吟唱。
      它题为Lay of Leithian,“从束缚中得释放”。
      开头,它极似北境一度流传的那些唱着松树之地Dorthonion的歌谣。骤火之战中,那片高地首当其冲,承受了最猛烈的攻势,也蒙受了最惨重的损失。他们已经知道,凡人Bëor家族的Barahir送走族中妇孺,带领余下的族人发起了绝望的抵抗;然而他们从不知道,那里的状况竟惨烈至斯。青翠苍莽的松林一点点不可逆转地沦为Taur-nu-Fuin的阴森鬼影,Ladros的领主身边的人也一个个减少,最终与仅存的十二位同伴退去Aeluin湖畔藏身;在那片上古时代Melian亲自祝福过的圣地,水晶般的湛蓝湖水犹自倒映着黑夜中的满天繁星。歌谣放缓,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Barahir,Beren,Belegund,Baragund,Radhruin,Dairuin,Dagnir,Ragnor,Gildor,Gorlim,Arthad,Urthel,Hathaldir。可惜的是,背叛未必总是起自贪欲与恐惧,爱与眷恋同样能播下毁灭的种子。黎明前的黑暗中,吃腐尸的鸷鸟如枯叶般栖满枝头,喙尖滴落浓稠的鲜血,染红了遭到出卖的避难之地,扑灭了不离故土的最后希望。
      曲调一转,唱到了Barahir之子Beren,他是如何机缘巧合地幸免于难,得到警讯、为父报仇后,又是如何久久孤身流浪。他们已经知道,大敌视Eldar的盟友Edain人为眼中钉肉中刺,然而他们从不知道,一个凡人头颅的赏格,竟可以高昂到等同于Noldor的至高王。到头来,Beren走投无路,只得取道Gorgoroth山脉南下逃亡。他九死一生地穿过了Dungortheb的险恶谷地,闯过了此前无论精灵还是人类都从未有人闯过的迷咒防线,进入隐匿国度Doriath时人已驼背,发已染霜。
      Beren那场经历,歌谣只是一带而过,语焉不详,然而那片恐怖的谷地与其中潜伏的危机,旁人或许全无概念,他却记忆犹新。下意识地抬眼,他望向对面的Glorfindel与Egalmoth,却见他们也正目光复杂地回望。
      那处贯穿胸背的旧伤深处倏然一疼,就如一枚尖锐的长针直刺而入,引动了无数过往。但不等他去平定心绪,耳中的歌谣忽然一变,暂时远离了沧桑变故,搁置了刻骨悲怆:
      “木叶长,蔓草绿,
      野芹花采采苍苍,
      林中若有亮星,
      幽暗里灿烂朗朗。”[1]
      它就这样以Ann-thennath[2]的体裁讲了下去,将那场冥冥中注定的相遇娓娓道来:夏日Neldoreth的密林中,Thingol之女Lúthien翩然远逝,留下Beren茫然若失,心心念念着林间空地上起舞的Tinúviel,忘了折磨他良久的苦难和悲伤。
      日上中天,白塔前的听众浑然不觉;然而随着歌谣继续,他们也越来越惊讶,越来越迷惘。他们已经知道,次生的一族将首生的儿女视同天人,因而并不奇怪那个凡人会在惊鸿一瞥后失魂落魄地寻找她的踪迹;然而他们从不知道,不朽的精灵竟能决心与短寿的凡人结为连理,相伴一生一世。Melian与Thingol之女Lúthien,神灵与君王的女儿,竟会……竟会选择那样一个国破家亡、注定一死的流浪汉,既不顾智者也不甚了了的种种未知,也不顾弹指之间就要面临的永世别离。
      “他呼唤伊人精灵之名,
      于是她驻足聆听。……
      他看见穹苍星空,
      伊人眼中流转盈盈。”[3]
      那一刻,就连Turgon也深吸了口气。坐在王左手边的Idril不由得稍稍倾身,紧盯着歌手,轻启双唇,欲言又止;但在另一侧,Maeglin神色不变,只微垂了视线,不引人注意地改换了坐姿。
      当天的歌谣,至Thingol要求Beren去取得一颗精灵宝钻而戛然收尾。因为一听到那个白城中数百年来几乎从不提起的词,Turgon就止住了歌手,在众人注视下率先起身:
      “今天就到此为止。Legolas,你与Voronwë今夜歇在王宫。明天,我们将在议事厅中继续。”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他离开王宫白塔,路过广场中央的那孔活水时,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若有所思。头顶一丝云也不见,墨色的天穹中繁星若尘,与水中的倒影遥相呼应,俨然一片起伏动荡的星辰之海;水声悦耳如故,永无休止地倾诉着诞生于岩石中的旋律。
      不必回头,他就知道是谁跟了上来。他的好友停在他身边,长长地叹了一声,难得地不含任何调侃意味:
      “听过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突然就忍不住怀疑:城中的世界和城外的天地,到底哪个更加真实。”
      他无言地点了点头。那位天赋过人的歌手以无双的技艺将故事唱得堪与现实媲美,字字句句唤起了一幕幕场景、一幅幅影像,直到此刻依然生动鲜活,流连在每个聆听者的脑海中。
      “……我见过一些Bëor家族的人类,”隔了一刻,他才低声说,“那时Angrod殿下和Aegnor殿下都还在。当时我不明白那些人类为什么选择前来北方,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选择Dorthonion……就连我们Noldor,也有太多族人只求安居乐业,而Dorthonion从气候到物产,都不能与Beleriand相提并论。”
      “Finrod殿下——不,现在他是Nargothrond的王了——他在东Beleriand最先遇到的,正是那一族吧?”金发的领主心思向来机敏,略一回想就串起了先前的种种零碎片断,“另外,你和那两个人类孩子都说过,Bragollach中若不是这位Beren的父亲Barahir,Finrod王在Serech沼泽必定凶多吉少,也正是为此,他才赠给Barahir一枚戒指作为信物。”
      “而依照Legolas歌中的说法,Beren在父亲罹难之后,把它从敌人手中夺了回来,这才能在Menegroth向Thingol王证明自己的家世传承。”
      他撇开方才有关Bëor家族的感慨,顺着Glorfindel理出的脉络思索下去,而Glorfindel听了,先是点头同意,接着又不禁摇头,但不是针对他的结论,而是事实本身。
      “Doriath那位脾气不小的灰精灵之王,当真是多少年来都没一点改变。精灵宝钻……”即便是Glorfindel,这个词出口时也不由得一滞,“当年他既然能颁下那么极端的禁令,想必十分清楚那三颗精灵宝钻背后有着怎样的渊源,如此,他现在居然还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金发的领主住了口。他们并肩凝视着水中倒映出的变幻莫测的星空,有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出声。半晌,他轻声说:
      “这个故事的结局和影响,只怕要超出你我的想像。”
      仿佛在验证他的说法,一片不知来自何处的新叶被夜风携来,悄然落进了池水,一圈圈波纹随即在水面扩散开来,越来越广。

      Elemmakil上门去找Voronwë的时候,夏日之门的庆典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Voronwë先是与Legolas一同被Turgon留在王宫中暂住,获准归家后,又果不其然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访客。这一个月来,眼看王室亲族Aranwë那栋白石住所的大理石门槛都有了被踏破的危险,Elemmakil通情达理地认为,他家的卫士如今一见人来就如临大敌,委实是情有可原。
      目送卫士拖着脚步进去通报,Elemmakil礼貌又耐心地等在门外,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头,回头时只见一人严严实实地裹着灰斗篷,还拉起了兜帽,光天化日之下,暖风融融之中,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欲盖弥彰。
      “你这是闹什么——”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乔装改扮的Voronwë一把拽走,身不由己地跟着年轻精灵一番七拐八绕,进了城北的玫瑰巷。
      还不到玫瑰盛开的季节,放眼望去,前后都是深绿羽叶与棕褐枝干,偶尔还有随风摇曳的泛着浅绿的花苞。Voronwë左右看看,也不顾有刺,一头扎进花木最茂密的地方坐下,才掀开兜帽,长出了口气:
      “Valar在上,我算是相信了——好奇心不但可以杀死猫,而且可以要人命。”
      Elemmakil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你觉得,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他游刃有余地拨开重重花枝,到Voronwë对面坐下,一根尖刺也没沾身,“看来你该学学Legolas才是——他从王宫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Pengolodh记录了整首Lay of Leithian,结果王室学者分派学徒们一直誊写到现在,所需的份数也没誊完。”
      “我要能像他那样就好了。”一提那位歌手,Voronwë眼睛一亮,神色却是一黯,“Elemmakil,我这次出去,才知道自己从前不知天高地厚,当初竟然还自告奋勇要去造船出海……王没派我去,回想起来真是万幸,否则肯定要误了大事。”
      一去若干年,这小子成熟了不少——Elemmakil想,不自觉就微笑起来:“别那么说——毕竟,我们谁也不能完全预见未来。”他看着尽管还远谈不上稳重,但明显更沉得住气了的年轻精灵,由衷地说,“Voronwë,欢迎你回来。”
      他们坐在玫瑰丛深处,一聊就是很久——或许“聊”并不确切,因为多数时候,都是Voronwë讲述,Elemmakil倾听。
      “我们出了干河秘道,第一晚就遇上了敌人。Elemmakil,我和你不一样,我平生没见过真正的战斗。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大敌的爪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Legolas怎样对敌。”
      Voronwë说起Legolas,言语间全是心服口服的钦佩。
      “我早知道他了不起,可没想到他有那么了不起。他用长刀割断最后一个Orc的喉咙时,我甚至没来得及数清敌人的人数。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等到想起问他是怎么学来这些,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我跟着Galdor大人上战场的时候,你父亲还在大海对岸。’你知道,就是他那种惯常的态度……”
      Elemmakil很熟悉那种态度,不由得莞尔。然而他同时也暗暗为Voronwë描述的那个Legolas感到惊异——白城中众所周知,绿树家族的领主Galdor曾参加过那场发生在Noldor回到中洲以前的大战,但没人提到那位著名的歌手也卷入其中。或许,对那位歌手而言,战争与万事万物并无不同,都是世间可以编入歌谣、谱入乐曲的经历。
      “起初他很不客气——坦白地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向王提出带我同行——但我肯学,而且学得很快。后来有一次,我们被一群恶狼困在山洞里,一连七天都只有洞壁上渗出的水可喝,只有Idril殿下赠给我们的lembas可吃。本来我们还可以坚持下去,但他不知用什么办法察觉,有更多敌人正在赶来,于是我们只能强行突围。我不想回忆那段经历……至多能说,我发现我是个还不赖的战士。但我受了伤,他也受了伤——伤势远比我严重。那天夜里,我们费了不少力气爬到树上高处,他把自己捆在粗枝上,免得掉下去,然后就不再出声。我以为他不是睡着了,就是昏了过去,但就在那时,我听见他轻轻地说:‘如果我撑不下去,请照顾Lindeth。’他不说的话,我永远也想不到她其实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从残垣断壁中救起她时,她还是个路也不会走的孩子。”
      仿佛没注意到Elemmakil的反应,Voronwë径自说了下去。
      “好在他恢复了,我也恢复了。从此以后他对我更不客气了,但口风松动了不少,太艰苦或者太无聊时还会讲些故事。他不愧是歌手,记得很多故事……比如,他说他去出席过Mereth Aderthad,重聚的盛宴。我父亲正式向Círdan大人提出求娶我母亲的时候,他就在场。他还说,他见过那位Doriath的公主。在大敌逃回中洲以前,Thingol王常常在千洞之城Menegroth举办盛宴,庆祝那位公主的生日。他不止一次跟着Falas的吟游诗人们前去,还因此结识了学者Daeron。当然,我也不止一次问他Lúthien公主究竟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美得超凡脱俗,可他总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肯说眼见为实。
      “我们回来之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Nargothrond。歌谣里唱的千真万确,现在那片国度戒备森严,不过我们进去时光明正大,没费什么周折。Legolas说我们来自海港,他一看就是Sindar出身,我又是这样的血统,他们一点也没起疑。之后……”
      说到这里,Voronwë略一沉默。
      “你想必已经听说了Nargothrond那些往事。”

      Nargothrond之王、Finarfin家族的长子Finrod,以生命兑现了许下的诺言。如今大河奔流依旧,Tol Sirion也已再度易手,昔日的守卫之塔虽是面目全非,却得到了净化,整座岛屿从此就是那位深受爱戴的王族的埋骨之所,不容亵渎,不受玷污。
      那首歌谣讲述的故事,开头就被Glorfindel形容为“惊心动魄”,实际上起承转合,无不令人屏息瞠目。凡人Beren和精灵Lúthien一同踏上那条通往世间至深黑暗的道路,历尽艰难奇险,真的从黑暗魔君的铁王冠上取得了一颗精灵宝钻——可这还远远不是结局。
      “隔离之海将他俩分离,
      最后仍再相聚,
      多年前他俩远去凡尘,
      隐逸林中无忧和鸣。”[4]
      那传奇般的死亡与抉择、重生与归隐,歌止曲终,仍是荡气回肠,意犹未尽。然而城中平民还在为Beren与Lúthien的故事入迷惊叹,领主们已经不能不去考虑得更深更远。Lay of Leithian止于那对情侣前往Tol Galen隐居,外界的变化却没有就此停滞。
      “既然Morgoth并非不可战胜,那么精灵和人类组成空前的联盟,全力向Angband发动进攻,就并非没有机会。”在涌泉家族领主宅邸的书房里,Glorfindel站在壁炉边,眼望跳动的火焰,低声复述着Voronwë对Legolas那首歌谣的补充,“在西线的Hithlum,至高王正在动员备战。在东线的Himring,Maedhros殿下也在加紧整军,据说愿意为他作战的不只是Noldor,还有蓝色山脉的矮人和新来的人类。”
      “空前的联盟……王究竟会作何决定?”他轻声问,抬头时,Glorfindel也正转过身来。目光一触,他们彼此了然,知道双方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回想起来,那首歌谣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不是妖狼之岛上的对决争斗,不是黑铁牢狱中的见闻交锋,而是发生在另一个隐匿王国Nargothrond中的诸般变故。恩将仇报,薄情寡义,背叛离弃……那位曾被凡人取名为“智者”Nóm的王,出发帮助Beren时只带了十位同伴跟随,宁可自己被臣民辜负,也决不容朋友被自己辜负。
      那段往事,Turgon自始至终,只是一言不发地聆听,眼中的光采越来越淡,寒意却越来越盛,到得极致,已看不出是哀伤还是愤怒。但Voronwë报告时,Turgon听到那个正在组建的联盟以谁为名,终于控制不住,摔下权杖霍然而起,总算及时背转身去,又在王座前伫立良久,才头也不回地说:“‘Maedhros联盟’……很好。”
      白城之王本已恢复如初的嗓音,那时又透出了一点沙哑。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他将召集起一个什么样的联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The Union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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