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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三章 抚酋 ...

  •   沈襄从徐渭处回府的时候,带进一封粘得结结实实的书简。曹懿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雪白普通的信封,上面没有一个字;捏捏里面,大约一指的厚度,竟象是一本册子,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沈襄。

      沈襄摇摇头,“不知谁家的小厮,穿得花红柳绿的,在后门外候了两个时辰,司阍替他转交都不肯,一定要交给公子身边的人。我问里面是什么,他又死活不讲,只说公子看过就会明白。”

      曹懿见他眉毛拧着,一脸没好气的表情,知道又在徐渭那里受了气,笑里多少带了点揶揄,问道:“今天又错了什么韵?”

      沈襄脸涨得通红,憋了多日的怒火突然发作:“ 你答应过的话还算不算数?每天逼着我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就算能七步成诗又怎么样?伤不得那对父子一丝半毫。”

      “你放心,我绝不会食言。” 曹懿笑容收起,眼神渐冷,“这么做是为了磨掉你心里的戾气。你的一生,不是为他们父子两人活着。要我告诉你多少次,你才能明白?”

      “那些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一直都在骗我!” 沈襄一步步后退,咬紧嘴唇却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想让我放弃,你休想!” 他转身冲出房门的时候,把正上台阶的即墨撞了一个趔趄。

      即墨惊疑地看看曹懿眼中强压的怒火,将手中厚厚一叠公文放在枕边,试探地问道:“我叫他回来?”曹懿抽出邸报随手翻着,声音冷淡,“随他去。”他把那个白色的书简扔在即墨手里,“拆开看看是什么。”

      即墨揭开信封,抽出一本深蓝色绵纸封面的书册,封面左侧有女子柔媚的字体写着《筠园梦忆》四个字。曹懿眼角余光扫到那几个字,心头一凛,劈手夺过来,翻开第一页就有几行字迎面撞进眼帘:“云雨期一枕南柯,破镜分钗,对酒当歌……”,他立刻坐起身,从头至尾细看一遍,一时间竟怔住了。

      瑾宁侯府在封侯称“府”以前,就叫做“筠园”,因为他母亲的闺名里,含有一个“筠”字。父亲热衷的是魏晋时期清峻通脱的文风,所填的散曲,多数是应景之作,自己从未认真做过整理,以至于大部分文字都散落在坊内民间。这本册子共收录了二十七首散曲,皆是老候爷为纪念亡妻所做,抄录的笔迹秀丽干净,足见收集者的一片苦心。

      一张素笺从册中悄然飘落,落在即墨的脚边,他拾起来交在曹懿的手里,笺上是一笔端正清秀的小楷:“妾受人之托,积蕴数日,两月方成。笔迹粗陋,难应词曲空灵之风,惟求博君一笑。”下面没有落款,曹懿的眼前却立即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深蓝色的夜空,水银泻地一样的月色,亭台楼阁黑色的剪影前,轻盈出尘的身影。那种温柔熨贴的微笑,总会让他心中的某处地方变得温暖而柔软。看到他一脸魂不守舍的神情,即墨悄悄退了出去。

      这日的傍晚,怡情阁的程翡翠收到一件谢礼。这是一方端砚中的上品,石色青灰中微带紫蓝,如秋雨乍晴的天青色与清亮通透的蕉叶白浑然一体,掩映着墨堂中如浮萍一般零星隐现的青花,看起来象雨后水天一色的西湖湖面。那温软润滑的触感,让她记起端砚主人温热柔软的双唇。看到墨池中还留着未抹净的残墨,她略略楞了一下,便明白过来,对方馈赠的竟是日常所用的心爱之物。

      倚在窗边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翡翠静静地笑了,夕阳为她的身影勾出一道淡淡的金边。她终于隐隐触摸到了那个人的心,但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下面,能否为她留下一个柔软的角落?她怕冷似的抱紧双臂,眼底渐渐浮起一片悲凉。

      曹懿此刻正坐在水榭中,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地面蒸腾的暑气夹着水面上的凉气,吹得他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心中纷乱如麻。此刻手头不知压着多少事要处理,可他已经无法象过去一样心无旁骛。那些纷繁琐碎的公事,复杂纠缠的朝野关系,令他前所未有地厌倦,而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心烦气躁。

      因为自幼生长在北方,他早已无法适应江南潮湿溽热的夏天,以至触暑成疾,严重的时候水米不能沾唇,人几乎虚脱。症状缓解之后他强撑着理事,却发现几天时间身边已是乾坤暗移。俞大猷如他所愿,已经带兵去了海口,卢镗却也没能留下,被远远调到北部直隶和浙江的边境,统领增援的山东军队,如今坐镇杭州的,是胡宗宪最器重的年轻参将戚继光;提留的三十万两淮盐款,胡宗宪自作主张调拨了用途,令他原来的计划完全化作泡影。三万两白银折兑的千两黄金,两天前已送至徐海营中,周彦却依然被当作人质扣留在徐海营内。

      连续发生的几件事,让他心里的不满节节上升,而明日,就是五月初八,是胡宗宪和徐海的约定之日,几个日本酋长将在这天觐见大明的军事总督,其中包括萨摩王的幼弟辛五郎。这些头绪,已被胡宗宪安排得密不透风,就算看到其中失密之处,他再想开口,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心中的烦乱沁入指尖,原该云淡风清的琴声里,居然隐隐带上了杀伐之意。曹懿按住琴弦,嘴角的笑容苦涩而疲惫,开始渐渐理解父亲当年的心境。

      次日午后,依旧是骄阳似火,热浪滚滚。嘉兴城外的兵营中军和辕门处,众官兵已是盔甲鲜明、严阵以待。一面绛红色的大旗在微风中冉冉升起,上面写着“奉旨浙闽总督胡”几个大字,营前龙旗蔽空,警戒森严。营内黑压压一片持戈将士,列成整齐的方队,全部身着内库新发的铠甲,皆是刀出鞘、箭上弦,一片杀气腾腾。中军帐外几乎每隔三步就有一个全身披挂目不斜视的校尉,几百甲兵鹄然林立,刀丛剑林中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

      三名日本酋长带着十几名倭寇甲胄而入,见到这个阵势,竟有点堕入恶梦中的感觉,仿佛走进密林落了单的猎手,都有点惊惶,下意识地挤在一处。直到有人大喝一声:“为何不跪拜胡总督!”这些人才清醒过来,注意到帐前十多名军官皮甲戎装排列两旁,另有二十多个亲兵手按刀柄岿然挺立,一个个都是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中间簇拥着一名精明利落的中年官员,身着红色纻丝团领公服,腰间系着花犀束带,面色白净,却生就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倭酋中走出一个身材清瘦的青年,操着流利的汉语说道:“我们隶属萨摩岛主,只拜我国国王。来此觐见大明总督,并无跪拜的礼仪。”

      坐在胡宗宪身边的陈可愿冷笑一声道:“别说萨摩岛岛主,就是日本国王,见了大明天子也要下跪称臣。胡总督乃□□命吏,受你等跪拜,当属情理之中。”

      胡宗宪摇摇手制止他道:“陈先生,不要勉强。”然后对那个酋长温言道:“你汉语说得很好,在中国生活过?”

      那个倭酋一个长揖到地,然后起身道:“我在宁波长到十四岁,嘉靖二十五年才随母亲返回日本。”

      “哦?” 胡宗宪吃了一惊,走近他身边仔细打量了几眼,见他五官清秀,风神气质和其它五短身材的倭酋迥然不同,这才开口问道:“原来足下就是岛津辛五郎。这么说,你有一半中国血统?那我问你,日本国自洪武三年奉表称臣,约令世世依附中国,岛津氏为日本国最大的名主,手中握有千顷良田,为何如今却背信弃义,甘心附盗,屡次侵扰中国海疆?”

      辛五郎摇摇头道:“总督此言有失公平。若非嘉靖二年的通贡事件,明廷闭关绝贡,撤销市舶提举司,导致民间走私昌盛,中土奸商贵官之家,又联手拖欠巨额货款,日本商人也不会因讨债滞留中国沿海,给养难续,转而为盗,否则怎么会有这三十年的争端?”

      “照你的说法,如今这局面倒是中国自己一手造成的?” 胡宗宪听得骇笑,“只怕恢复贸易堪合之后,你们还是能通贡则通贡,能通商则通商,能劫掠则劫掠。” 他踱回官椅坐下,对陈可愿道:“这位兄台口齿伶俐,和你倒有一拼。”

      陈可愿拱手笑道:“可愿虽然善于狡辩,可是从不胡搅蛮缠。大帅说得极是,侵夷则卷民财,朝贡则沾国赐。喜盗、轻生、好杀、贪婪,此乃天性然也。”

      辛五郎转过眼珠看了他半天,向其他倭酋嘀咕了几句,那两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都扭过头看着陈可愿,眼光相当不善。一向放诞不羁的陈可愿,竟被六只充满怨毒的眼睛盯得手足无措。

      胡宗宪咳了一声正色道:“今日会面,原是徐海的提议,共同商榷退兵一事。曹提督如今卧病在床,有话托我转告:徐海、陈东身为大明子民,却勾结外人,连年入犯中国,乱杀无辜,掠夺百姓,罪不可赦。如今既有退兵之心,宜约束部众尽快退出浙江境内。否则二十万官兵四面剿杀,铜墙铁壁也会化为齑粉,那时后悔晚矣。”

      “我也是代萨摩王传话:希望明廷能解除海禁,恢复通贡,允许互市。” 辛五郎看上去并没有被这几句话吓倒,只是不紧不慢地回道:“如果总督肯上本朝廷,我王也愿意劝说徐海退兵。”

      “岛主若真有此心,我当代为禀陈,朝廷既已存了怀柔之心,断不会辜负好意。但是泱泱□□,玉帛万国,岂能轻易被附属小国要挟?中日之间有正常的外交途径,为何不通过国王奉疏请求,却要烧杀劫掠,伤我臣民,这就是你国的论交之道?” 胡宗宪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见辛五郎没有说话,他放缓声音接着道:“双方兵戎相见,战场上刀箭无情,你一人身涉险地,你母亲如何放心?”

      辛五郎低下头,眼圈竟然有些发红。汪敖曾经说过,萨摩王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并不十分眷顾,对中国庶母的姿色又屡有觊觎,母子二人在日本的生活并不得意,所以辛五郎才会跟着徐海蛰居乍浦,远离日本本土。

      胡宗宪看到攻心之策已经开始生效,便向身边的参将使了个眼色。那个参将会意,立刻向帐外大喊一声:“抬上来!” 外面的中军校尉雷鸣似的应了一声“是”,将一个樟木箱子抬至营帐正中,箱盖打开,珠光宝气刹那间映花了众人的双眼:箱中珊瑚珠、翡翠如意、玉观音、金弥勒佛,各色绫罗绸缎闪烁耀目。

      胡宗宪摇着扇子含笑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不打不相识,诸位远道而来,我略备薄礼,期望能抛开以往恩怨,从此两国修好。” 辛五郎将他的话转述给身边的倭酋,那些人的眼中顿时射出惊喜贪婪的目光,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见辛五郎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折扇,胡宗宪低声问陈可愿:“通贡之役前,中国每年从日本进口几十万折扇,他怎么会稀罕这个平常物?”

      陈可愿笑道:“只怕他看中的是扇上的字画。” 胡宗宪这才合上折扇,笑着递过去,“你的眼光可真是毒辣,文长先生的画和字,如今市面上千金难求。”辛五郎双手接过,已是喜出望外。

      这时一名中军校尉从帐后匆匆走出,凑在胡宗宪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神色一怔,回头向帐后张望了一眼,然后点点头。一名亲兵服侍的军士随即捧过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一顶宝髻珠冠,是由清一色指尖大小的上好珍珠串拢而成,色泽莹润异常。

      胡宗宪微笑着招呼辛五郎:“你来看一看,这是专门为你母亲准备的。” 辛五郎从琳琅满目的珠宝中挪开目光,瞪着胡宗宪,神情有些愕然。

      “你与萨摩王,总是一脉至亲,如果相与甚欢,不妨留在日本。” 胡宗宪看着他,声音极其亲切柔和,“倘若再行虐待,你尽可携母回返杭州,中国素重礼义,当不会有此灭伦之举。 ”

      辛五郎伸手抚摸着粒粒饱满圆润的珍珠,忽然单膝跪下,“□□如此厚我,我非草木,孰能无情?今后有何驱策,总督只管明言。”

      待得辛五郎等人千恩万谢地离去,胡宗宪摘下纱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长吐一口气,将帽子重新戴正,这才起身走至帐后,曹懿正坐在太师椅上,含笑看着他。

      见他形容不同往日,胡宗宪行完庭参礼起身,特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曹懿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青布直缀,头上是民间普通士子的方巾,简单朴素的衣着,却愈发衬得唇红齿白,卓显一派自然风流,年龄也显着小了好几岁。

      胡宗宪屏退左右,忍不住失笑道:“怎么看着象国子监里的少年监生?你好些了?这么热的天气两地奔波,当心再着了暑气。”

      “本来就没什么事,找借口偷几天懒而已。今儿出来散散,顺便瞧瞧热闹。”曹懿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道:“这出戏演得妙不可言,恩威并施,恰到好处。以后咱们两人搭档,这恶人的形象,看来我是逃不掉了。”

      胡宗宪又是抱拳又是作揖,陪笑道:“卑职情急之下,只能拉出小侯爷抵挡一阵,没别的意思。倒是多谢小侯爷的珠冠,竟然令倭奴心折下跪。”

      曹懿也不拦他,只是用扇骨打着手心,不凉不热地笑道:“ 一场戏唱下来,总要有红脸有白脸,有角儿有龙套。他跪的是你那几句话,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在北京官场上的名声,是著名的八面玲珑,可惜我今日方得见识。”

      这几句话让胡宗宪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细想了半天,除了那句转告的话说得不太合适,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他。只好勉强笑道:“小候爷说的,卑职怎么听不明白?”

      “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憋了一头汗?”见他窘得实在厉害,曹懿转了话题,指指对面的椅子淡淡笑道,“宽了衣服坐下说话。我来是为了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胡兄想先听哪一个?”

      “还能有好消息?没有消息我就念声‘无量天尊’了。”胡宗宪坐下苦笑,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曹懿笑而不语,将手中的一份折子递了过去。

      胡宗宪接过翻了翻,却见最后赫然是嘉靖的亲笔朱批,立刻推开椅子站着看完。这份掐头去尾的奏折,是曹懿奏请朝廷,立刻停征江南地区历年所欠加派和逋赋,蠲免倭患重灾区的钱粮,并从今年起,将未遭倭患或倭患较轻处的加派和赋税提留,以筹措御倭军饷。嘉靖的批示是“民困固所当恤,倭情尤为可虑,参酌户部奏议,卿意似属可行。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疑事不为,时至不疑。朕心甚忧,卿必慎之戒之,切望早有全胜佳音。”

      胡宗宪心里有些吃惊,嘉靖一向最恨的就是臣下自作主张,搞些别出心裁的花样。对这样异想天开的策略,却没有任何责难。琢磨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疑惑地问:“皇上这话,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内阁是什么意思?”

      “这种荒腔走板头一遭的事,皇上不反对,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成了呢,自然是皇上圣明;不成呢,则是微臣愚昧。” 曹懿笑道,“至于朝中三位阁老,胡兄难道没有听过?李阁老是‘顺风倒’,严阁老是‘顺杆爬’,徐阁老则是‘顺天命’,看的都是皇上的脸色。户部至江南几省布政司的廷寄,我估计这几天就该到了。”

      “这么说,六月夏粮赋税一旦兑现,缔造火器战船和招募新兵两件事,可以马上着手进行了?”提起这个话题,胡宗宪有些兴奋起来,“我们也可以仿造佛郎机国的战船,在船上装备佛郎机炮、鸟铳和喷筒,为大明建起真正的水师。”

      曹懿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心中已是百味杂陈,“胡兄,钱粮赋税提留军饷,对江南几省地方官员的政绩冲击太大,朝旨下来,只怕会有一场轩然大波。与布政司和州府的交涉,只能托付给你。”

      “托付给我?这是什么意思?”胡宗宪不解地睁大眼睛。

      “我要进桐乡。” 曹懿微笑着,清清楚楚地说道。

      胡宗宪大吃一惊,“为什么?退兵一事已见曙光,左右就是这几天的事,为什么还要赴险?”他看着曹懿的服饰恍然大悟,“你穿成这样,就是为了乔装进城?”

      曹懿一时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琢磨什么事。半晌才沉思着道:“徐海为人和汪直不同,贪婪而且多疑,心中只认一个财字,他还会观望,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撤兵。他早有异志,希望自立门户,与汪直分庭抗礼,萨摩王和他的关系一直不睦,所以辛五郎也指望不得。” 他停了停,接着笑道,“这些人各有各的算盘,还能凑在一起,倒是当真有趣。

      “那就和他再耗几日。瓜州附近歼灭了一千多人,北路海寇已经回撤柘林。南路被嘉善水师挤在吴淞江上,暂时动弹不得。再撑个六七天,湖广、福建三省的官兵到齐,四面合围全数歼灭,干脆一了百了。”

      “我怕阮鄂和金燕顶不到那一天了。” 曹懿叹口气,取出一封信,“这就是我说的坏消息,城内军心已乱。” 原来围城将近二十天后,桐乡城内粮草开始匮乏。城外的消息送不进去,百姓看到至今尚无一兵一卒增援,早已惊慌失措,大户开始抢购粮食囤积,普通百姓更是人心惶惶,便发生了抢劫米铺事件。知县金燕派兵弹压,百姓与守军起了冲突,当场死伤无数。

      胡宗宪看完信,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说道:“内忧一起,外患必生。围城将近一个月,徐海陈东部众损失惨重,一旦失陷,定会有屠城惨祸,无辜百姓遭此荼毒,后世如何看待你我?”

      “所以至少要让城内军民知道,朝廷并没有放弃他们。” 曹懿站起身,笑得有点惨淡,“我还有点私意在里面,一城军民为国尽忠,我坐拥两万军队却见死不救,弹劾折子一上,这‘失机误国’四个字,就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一样是死,不如与城俱陷,身后落个全名。”

      “可这城内城外围得铁桶一样,你怎么进去?”

      “我已找到了一个当地向导,有条水路通往城中的一座磨坊,原是战乱时避祸的秘密通道。

      胡宗宪也站起来,看看曹懿平静果毅的神色,握着他的手摇了摇,“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多说什么,一切小心至上。”

      曹懿临走前笑着说:“一旦入城,消息难通,徐海这边,就全部交给兄长斡旋。小弟和阮鄂命悬一线,可都捏在你的手里。”

      胡宗宪听到最后一句,才明白这场谈话暗藏的机锋是什么。曹懿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这出戏,我完全退出,成了,不会和你抢功;砸了,你自己收拾局面。看着他的背影,胡宗宪暗暗咬了咬牙。

      徐渭从边帐中闪出,摇头道:“东翁,你明知道他在挤兑你,怎么不劝他留下?他一入城,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你身上,万一有个闪失,连个担待之人都没有。”

      “他心意已决,我只能成全。他大概忘了,我手里还有他一张手谕。” 胡宗宪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这位御前红人,虽然心机深沉,到底年轻,修炼的火候还是不够。不过此刻竟敢只身入城,这份勇气倒是令人佩服。” 他随即叫过一个把总吩咐道:“你点齐五百人去桐乡城外,无论做什么,今晚务必吸引住徐海和陈东的注意力。”

      出了营门,曹懿脸上的笑容一下垮了下来,心口烦闷得象堵了一团棉花。他情知自己失态,根本不用做得这么明显,但是看到再次可以释放周彦的机会,胡宗宪仍是一字未提,加上前些天的几件事,已经令他怒火中烧,无法自控。

      随从看着他出来,早已撩起轿帘,曹懿却摘下方巾扔在一个亲兵的怀里,拽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对着马后臀猛抽一鞭,马嘶叫一声冲了出去。热辣辣的风打得他脸颊生疼,但是耳畔呼呼吹过的风声,却让他觉得无限快意,只有这样不管不顾地策马狂奔,才能稍稍减轻他心中的积郁。

      同来的十几个亲兵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一骑轻尘中青衫飞扬,半晌才反应过来,纷纷上马追了过去。此时天暗云低,头顶乌云翻滚,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一场暴雨已势不可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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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名:日本封建社会占有大量名田(登记入册的土地)的大领主,有点类似中国的藩王。

      佛朗机:明朝时对葡萄牙的称呼。

      感谢帮我挑虫的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痴迷于信乐团,这首《挑衅》应该很符合小曹此时的心境^_^
    我的梦早已归零
    我的爱结成冰
    褪色的刺青
    残留的姓名
    那是我的曾经
    别为我动了真情
    别怪我那么冷
    孤独的背影
    落寞的神情
    经不起你的挑衅
    不要闯进我冰冷的爱?
    我怕沉睡的梦被你惊醒
    无论束手就擒
    或是抵挡你的入侵
    都会让我
    摇摆不定触景伤情
    你的梦如此清醒
    你的爱太冷静
    催泪的叮咛
    温柔的神情
    却又让我动心
    别让我掉入陷阱
    别恨我不敢听
    固执的个性
    坚定的表情
    经不起你的挑衅
    不要闯进我冰冷的爱情
    我怕沉睡的梦被你惊醒
    无论束手就擒
    或是抵挡你的入侵
    对我来说
    都是挑衅
    不要挑衅我冰冷的爱情
    我怕醒来会爱你爱不停
    请你别再靠近
    不要让我狠不下心
    现在的我
    经不起你
    一再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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