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旧事(短篇版）》幽己

2、三~五

　　（三）
　　今天，是姬发带着姬昌离开的日子。

　　她还是穿着那套白衣，无一随从，站在城楼上看着他们离开朝歌的背影。

　　前天，她偷偷见过西伯侯姬昌，给他一根竹签，上面有她刻下的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有劳西伯侯在离开朝歌离开帝辛视线之时将此竹签转交给令子姬发。”
　　姬昌接过竹签，问：“贵妃娘娘此举为何？”
　　她没有回答，只是警告西伯侯：“此后，行事须谨慎小心，勿落人口舌。伯邑考之事，对不起。”

　　这是她此刻能说的所有话了。西伯侯能否听的懂她亦已不在意。现在她所想的唯一的一件事便是尽自己所能帮助姬发。

　　通过姬发的眼睛，她就能猜到他的心思。
　　姬发有帝王之相，必不是池中物。

　　站在城楼上，忽然她看到马背上的姬发扭过头，看来她一眼，只一眼，刹那便扭过头，驱马而去。

　　隔得太远，她不能看清姬发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什么样的神情，也许是恨，也许不是。无论是什么，她都无怨无悔。

　　帝辛也拖着肥硕的身子爬到城楼上，问她：“爱妃在看什么？速速陪孤王去酒池肉林，孤王昨夜梦到一个游戏，一定很好玩。”
　　她媚眼如丝，笑道：“大王，妲己正在看西伯侯离去。我想，西伯侯并无造反之意。大王你敢跟我打赌吗？”
　　“打什么赌，西伯侯送给孤王那么多美女珍珠。孤王管他造反不造反。”

　　她依旧笑了，略带撒娇：“不吗，大王我们打赌。”
　　“好好好，爱妃要赌什么？”
　　“妲己打赌西伯侯回去后会向大王献地。”烟波婉转，轻启朱唇，她说，“若妲己说对了，大王你要答应妲己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美人，孤王一定全都答应你。”
　　“妲己想要建立摘星阁。”

　　回去之后，换下白衣，穿上色泽鲜艳的衣服，和帝辛在酒池肉林饮酒作乐。

　　此后，西伯侯向帝辛献地，进贡大量珍宝。
　　帝辛大喜，大肆建筑。
　　数日之后，朝歌最高的摘星阁终于建成，然后又是鹿台和鹿苑。

　　从此，帝辛对她完全信服，甚至连国事也交给她打理。
　　西伯侯去世，姬发世袭西伯侯的爵位。一切恰如其分地向前走。

　　（四）
　　但事事皆不能完全顺利。

　　帝辛同她沉湎声色之时，帝辛的叔叔比干苛责帝辛荒废国事，怒骂妲己媚主妖国，牝鸡司晨。

　　她很欣赏比干，因为这是个人才，若能得姬发所用，比是大造之才。但是比干比谁都忠心帝辛，这让她很是为难。
　　比干是帝辛的叔叔，帝辛对他的话总还是要听一些。
　　比干对帝辛说：“为人臣者，不得不死谏。”
　　这样一个刚烈的人，她该如何对付？

　　她曾听人说比干有七窍玲珑心。
　　“七窍玲珑心？”她因此而想到一个法子。

　　装病三日，称头晕目眩，大夫无论如何也瞧不出个症状来。眼见帝辛着急万分，她悠然醒来，说：“大王，妲己方才得一仙人指梦。”
　　“我的美人，仙人在梦里都对你说了什么。”
　　“仙人说，我这病，乃受万民诟骂所致。”
　　帝辛怒道：“这帮贱民，孤王的爱妃他们也敢诟骂！”

　　她压住帝辛的嘴，说：“大王，民众愚昧，罢了罢了。仙人还对妲己说，若想活命，须寻得七窍玲珑心作为药引，辅以十全补药，烧炼成灰，洒在这宫殿里即可。可是，大王，妲己不知何为七窍玲珑心，还想问仙人，自己却醒来。”

　　帝辛忙说：“孤王知道谁有七窍玲珑心，孤王这就去问他要来。”

　　是日，帝辛在比干再次强谏之时，剖其心为药引，只为妲己的一个梦。

　　此后，她多次怂恿帝辛戕害忠心之臣。炮烙、虿盆等酷刑都让帝辛臭名昭著。她知道，人们在暗地里都称帝辛为纣王。

　　为让帝辛民心尽失，她和帝辛打赌，说自己能预测孕妇肚中的婴儿是男是女。

　　十多位无辜的孕妇为此丧命。

　　有一次，在朝歌城中巡游，看见一男子赤脚在冰上走，她对帝辛说：“大王，那个人的教不畏冰，难不成是有奇特之处。”
　　帝辛于是叫人剁了那人的脚，拿来观察。

　　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她都做了。
　　每天晚上入睡前，她感觉自己被无数冤魂萦绕，她的梦永远是哪些人哭喊怨恨的声音。无人的时候，她跪在那儿为自己所造下的孽赎罪。

　　虽然，她痛恨自己所作的一切，但一想起，她这样做可以让姬发得民心便无怨无悔。

　　“姬发，希望你能记得，在苏侯的境地，曾有一白衣女子，叫苏妲己。”

　　（五）
　　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也等了这么久的日子，该来的一切终于来了。

　　有人让帝辛赶紧做好准备。
　　她对帝辛说：“大王，您是奉天命的人，何惧一小小的姬发。”
　　于是帝辛说：“孤王乃奉天命之人，他姬发奈何不了孤王！”

　　是年，即姬发即位九年后，将都城由丰迁至镐，聪明者都明白他这是为了便于进攻朝歌。
　　又二年，姬发大兴举兵进攻朝歌，这便是著名的牧野之战。

　　帝辛大势已去，在鹿台自焚而死。

　　她一个人，坐在镜子前，摘下配饰，褪去一身花艳的衣物，穿上那件放置已久的白衣。长发飘飘，只用丝带扎起。脸上无半点胭脂水粉。

　　她看起来还是这么美丽。这兴许是她唯一可以自傲的地方了。

　　先冲进她屋子的是姜尚。姜尚欲举到杀她，被随后赶到的姬发制止。

　　她扭过头，幽幽地望着姬发，说：“多日不见了，姬发。”
　　姜尚大怒，指着她说：“妖女放肆，居然直呼武王其名。”

　　她笑了笑，笑容凄美。都要忘了，姬发已不是当年的姬发，而是周武王，亦是未来的大王。

　　这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姜太公，此刻不宜杀她。”
　　姜太公不明。
　　“民多恨她，应当众斩首，使民安心。”

　　他的话冰冰冷冷，毫无感情。

　　她扭回头，继续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她双目含泪，尽管用尽力气想忍住，泪水还是流出出来。
　　不知不觉，她唱起来那首歌：“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逢，适我愿兮……”
　　忘我地唱着这首歌，直到被官兵架起，送进大牢。

　　为了姬发，为了那份她憧憬许久的爱情，她无怨无悔。

　　斩首的那天，好多人来围观。
　　临行前，周武王赐她一杯酒。

　　她一饮而尽，在心里默念：别来，姬发。此生，我爱你做尽一切；来世，但求能与君牵手到白头。

　　刀手一声喝下，她便失去知觉。

　　她以为自己死了，可三日之后，她却醒过来，床边坐着姬发。她干哑的嗓子用不可思议的声音叫着：姬发？姬发……

　　姬发摸着她的脸，说：“妲己，是我。此后，再也无人能伤害你。”

　　刀手的那一刀并未砍掉她的头，只是割破了她的手臂，见了些血。因为在她晕过去之后，姬发对世人说刚才的那杯酒是毒酒，妲己乃妖孽转世，砍头不能让她真死，必须要火葬了她。

　　火葬的人不是她，是一个替代者。

　　“从此，你只是我身边一名侍姬，无名无分……”
　　“我愿意！”她没等姬发说完，便同意了。

　　本以为来世才会有的恩赐，今生却来了，她怎能放手？
　　笑靥如花，白衣如昔，一切只为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