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坠》黄衣喵斯塔

4、第 4 章

　　那个笑容意味深长，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不停地出现在止水的眼前，那不是二十年前他所看到的赤炎，更不是一个处心积虑想杀死自己的人所应该有的笑容。然而他的确是在对着自己笑，即便此时身处喧闹的宴会之中，那个笑容也是那般与众不同。只要一抬头迎上西贺赤炎的目光，就能从心底感受到那个笑容像只眼睛似地时刻窥探着他。
　　止水平静地接受着每一个人的祝贺，却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虽然这个宴会是特地为他而举行，但在他眼中所展现出的只有冷漠与厌恶，仿佛热闹的氛围天生与他毫无关联。这样豪华的排场对止水而言无异于是一种空洞的奢糜，用腐朽的黄金玉缕包裹掩饰内心的不安，以及对未来的悲观。没有人能猜到自己明天会不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也没有人愿意去想此刻城外的百姓正处于怎么的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所能关心的只有目前自己还活着，还能尽情地享受美酒佳肴与曼妙歌舞，所以每个人都放肆地嬉笑打闹，竭尽所能地将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然而，除了止水，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个与宴席气氛格格不入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在注视着止水，静谧地与他如出一辙。每当止水抬起头无意间四目交接的时候，她又总是莫明地惊慌并立刻将视线移走，而当止水若无其事地再次低下头时，她的眼中又会出现一份失落。止水看到了，但他却并不了解，也不想再多看，在他眼中琉月公主的一举一动，只是一种属于公主的矜持，而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在喝光了一大坛酒以后，赤炎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与众人乐作一团，并时不时地走过止水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抑或是举起酒杯亲密地搂着他，然后在大家的哄抬下命人轮番将酒灌进止水的喉咙。这一切看在刃颜的眼中，有种突兀的伤感。而更为令她伤感的是止水的漠然，他没有拂逆赤炎，既没有厌恶的表示，也没有享乐的笑容，他所有的仅仅是如冰山般冻结的神情。刃颜分明知道止水的万般不情愿，但作为下属，她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每次看到止水如同被当成猴子戏谑地让人灌酒搂抱，她总感到喉咙中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然而刃颜终究是克制的，每次当她一有想要跑上去阻拦他人的冲动时，就会强迫自己喝下冰冷的酒，只有喝醉了再也看不见听不到，才是最好的。
　　这种感觉也莫明地冲击着琉月公主，让她不止一次地想要走到纱帐之外，去劝说大家不要闹得太过分。但琉月也做不到，她无法让自己做如此有失身份的事，所以她至始自终坐在纱帐里面，看着大家的哄笑。不知是出于偶然还刻意安排，赤炎突然间站在人群中央，高高举起黄金酒盏，对着琉月公主喊道：“琉月，你也不要光坐在那里，下来敬总祭司一杯吧！”
　　一丝慌乱又略带惊喜的神色突然掠过琉月的眼中，又倏然消失。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便拿起酒盏，掀起纱帐慢慢地走向止水。
　　“恭喜您，总祭司。”简单的六个字如清泉般从她口水缓缓流泻而出，一同流泻出的还有两颊微微泛起的红晕。
　　“谢谢。”止水抬头迎上琉月的眼睛，第一次近距离的交汇，那深遂的目光如同一道深蓝色的闪电瞬间刺穿琉月的灵魂，让她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的眩晕，仿佛目光的炫目胜过任何一盏辉煌的灯火。
　　呆立在原地的琉月看着止水将酒一饮而尽，却再也没盼来第二次的视线相交。有些不知所措的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怔怔地凝视着止水从她面前坐下，将目光移到刃颜身上。
　　“哈哈，止水你可真是冷淡啊，连……公主的祝贺也这么一笔带过了，哈哈，这样可不行，罚酒罚酒！”赤炎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不停地摇晃着身躯和酒杯适时地为他和公主之间的冷寂打圆场。
　　“对不起陛下，我不善表达。”止水微微欠身，在仰头喝酒的瞬间捕捉到了赤炎眼中难以察觉的清醒。
　　仿佛故意找话似的，琉月看了看他们两人，突然说道：“父皇，总祭司那么年轻，以后一定能大有所为吧。”
　　“嗯？呵呵，是啊是啊，确实是非常……年轻。”赤炎稀里糊涂地应付着，却在话语的最后重重地扔出“年轻”二字。
　　看着赤炎的眼中有一丝尖锐及不屑闪过，琉月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在万分的窘迫中，她无法再多想其他任何事。聪明的她也似乎从这两个人短暂的言语交接中看出了一些细微的不和谐。
　　“父皇，我……感觉有点不太舒服，可能太高兴了就喝多了点，我……”
　　“啊，是吗？那就快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就顺便去看看你母后。”赤炎满不在乎地打发着琉月，并吩咐侍女要好好照顾公主，一转身又回到了人群之中。
　　琉月在侍女的簇拥下离开了宴席，临走前的她又一次看了望了止水一眼，然而就和预想的一样，得不到任何回应。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她无可奈何地从止水身边走过，没有回头，只是尽己所能地保持着公主应有的优雅。
　　宴会一直持续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渐渐散去，随着赤炎的离开，享乐了一夜的宾客也不停地打着哈欠，在自己的侍卫搀扶下东摇西晃地陆续回家，到最后只剩下硕大空荡的宴席场与满地的杯盆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