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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讨贼记 ...

  •   允禩把弘时迎进书房坐下,然后亲自去掩了门。

      “八叔近来可好?本该昨儿就来的,可有些事耽搁了,所以今天才来。八叔把晚侄叫出来,有什么事么?”弘时笑盈盈地看着允禩。

      允禩看着这孩子脸上单纯如旧的笑容,心中微微揪疼了一下。很久以前,他也曾经有着这样的笑容,可是……

      允禩很快止住了回忆的欲望,回了回神,把话题往正事上引:“听说,年羹尧觐见皇上那天,还去了你的住处拜见?”

      “是啊,不知他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不过他如今是我皇阿玛的重臣,我还是以礼相待了他。”弘时喝了口茶,笑笑地对允禩说。

      “哼!”允禩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他还能打什么如意算盘?皇上去年秘密立储,而他是年贵妃的二哥,福惠阿哥的二舅,他那点鬼心思还不昭然若揭么?”

      “可,这跟我有何干系?”弘时端着茶杯,淡淡地问了一句。

      “怎么没干系!年羹尧此举,好似是猜度着皇上的心思去讨好你,可实为试探皇上储君立的到底是谁。此招走得险!若不是他现在的身份贵重,又仗着青海大捷之功使得皇上喜悦,他断不敢如此妄为。”

      “我听到有传言,说年羹尧入京之日甚是傲慢,连前去郊迎的七叔和十二叔都不放在眼里。就有些纳闷,他怎会把我这个连王爵都没有的阿哥放在眼里。”

      “年羹尧去拜见你,你皇阿玛不会不知道。他那儿有什么反应么?”允禩担心地问弘时。

      弘时摇了摇头,道:“没有,皇阿玛什么都没说。倒是嫡额娘皇后娘娘从涵瑛那儿得知了此事后,把我召到了长春宫,告诫我要作人谨慎,遵守皇上的训导,不得随意结交外臣。”

      “对,皇后娘娘的话极是!”允禩低头又想了想,补了一句:“这个年羹尧,你要防着点,他没安什么好心。”允禩可不希望看到弘时出事,毕竟他是可以为自己挡些雷霆的人。

      弘时轻笑了起来,把茶杯稳稳放回到小桌上,说道:“八叔不用担心,这点我看得透。话说,他去我处拜见后,我就想了个有点损的招数作弄整治他。”

      “哦?”允禩看着弘时一脸孩子气的笑容,实在想不出他能用什么样的恶作剧整治到一个大将军,同时有隐隐为弘时担心,怕他会坏了事。可他还是准备耐心听听他所谓的“损招”

      “我派了一个心腹太监去向他哭穷,大概向他传达了个‘如今人心难买,以我一个无依无势小阿哥的年俸,根本收不着人心’的暗义,向他索要一万两的现银作为资费①。八叔应该清楚,虽然他是大将军,可若他是清廉之人,这一万两对他来说也不该是个小数目,所以足够整治他……”

      “为何要现银?”允禩打断了弘时的话,诧异地问道。

      “早先还在雍邸时就听我皇阿玛讲过,年羹尧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却有个臭毛病——不喜银票,喜欢现银。他怕银票不保险,所以大部分都兑了现银,以年家特制的存银木箱和用矾水书写的封条封存,分别藏在府内、田庄和其他一些私宅处。”

      允禩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原来还有比九弟更守财的。”

      “因着我要的是现银,他就不得不用年府的存银木箱加上矾水封把这些银子送到我处。我考虑着,他若是爽快地如数给送了来,日后他若有加害之心,我便可在我皇阿玛面前诉他两条罪状:其一是他居心不纯,不顾我皇阿玛不许结党的三令五申,故意结交内廷,妄图扰乱朝纲。我皇阿玛最恨朋党,到时肯定会彻查,而那些存银木箱便是他行贿于我的证据。那时就算他再狡辩,也逃不了行贿内廷的重罪。如此一来,我俩便是在一条船上了。他那么聪明的一个官场老油条,阵前大将军,不会想不到害我便会牵连到他本人,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而我也正是打算把那些银箱都原封不动地存着,当作证物而已,并不作他用。”

      允禩稍稍有些诧异,迫不及待地问:“那这其二呢?”

      “其二条罪状,便是他为官不检。从他对这一万两现银的不屑上就能看出,他定是早已贪墨了巨额国资,收敛了众多脏财。如今国库正虚空,我皇阿玛是万万不能容那些贪污受贿之人的,也定会彻查。”

      “对!朝中早有人在抱怨,说年羹尧在西北卖官聚财,纳贿用人,私下里生活奢靡无度,又滥用军资,实在足以诛之。”允禩补充道。

      弘时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便也是一条重罪。到时候丢官抄家事小,辱名节、丢性命事大。”

      允禩听着,赞同地点头道:“好!这两条重罪,已是够他死两次的了。这么一来,便一下子有了两个把柄落在你手中,他就算真有加害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可,若他不给呢?”

      “若他不给,则证明他那次拜见时所说的什么‘定当效犬马之力,定当鼎力相助’,均是虚情假意,也等于暴露了此人的贰心。我还想到,若他以各种借口不如数送来的话,那他就是既不想露馅,又不想落下不利于他的口实,同样可以证明他的不良用心。这样一来,他不得不既出了银子,心里又不舒畅,还得顾忌着今后会不会受牵制于我,弄得他两头不痛快,岂不是让我很是解气?”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皇上因着这银子是你开口向年羹尧要的,会怪罪到你。那时该怎么办?”实际允禩已经为弘时考虑好了一些借口,可他不能说,因为一旦经由他口说出来,日后被老四知道,便会被认定是“教唆”。所以为着自己,为着弘时,他都只能三缄其口,顶多引导弘时把事情想得尽量全面些。

      “这个我也想到了。若真到了那份儿上,我就把刚才的话换个有利于自己的说法向皇阿玛解释一番。我可以说是因着察觉到年羹尧的不良居心,不想坐以待毙,可又怕他对于平定西北还有大用,与他交恶会使皇阿玛为难,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向他索了这笔‘保险银’。而那些银子,我又不作他用,若皇阿玛真问责起来,我就交出来,估计皇阿玛也能体谅我的难处。”

      允禩听得大笑了起来,夸赞弘时道:“弘时阿哥果然考虑得周全、巧妙!那,他到底给你送了么?”

      弘时大笑道:“送了,但只抠抠缩缩、犹犹豫豫地送来了五千两。听我派去的心腹回来说,年大将军的脸色很是不好看,神情也有了些慌乱,竟然不住地向他哭穷,明显是原先没料到我会使出这招狮子大开口来牵制他。”

      允禩笑得直不起了腰:“哎呀,弘时阿哥啊,你……我可真想看看那根老油条给你准备现银时的表情啊!哈哈哈……”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大笑间,允禩多次偷瞄弘时,心中暗暗惊奇:这个原来在他眼中看似毫无心机的孩子何时已成长了这么多?竟能把此事想得如此深透,却又能使出如此一种亦庄亦邪的手段来后发制人,真是后生可畏啊!他不愧是受过圣祖眷顾的孩子!心机已是如此深,脸上却时时挂着无害的表情迷惑他人,又不愧是得了老四的真传!还好因着从弘时幼年起自己的福晋就钟爱他的缘故,自己也一直待这孩子不薄。弘时是把自己当作亲人,而不是敌人……

      允禩暗自庆幸没有同时与他们父子为敌。并且决定,在储君的问题上,弘时这个宝他是押定了。

      允禩叫下人进来换了茶,又上了些点心,才又掩住门,正了正神色,对弘时说:“不过,看你皇阿玛如今的反应,似乎对你有些不利。”

      “怎么?”弘时有些纳闷。

      “他明知年羹尧对你心怀鬼胎,却视若惘闻,也不对你加以教导和约束,那便表明他立的储君很有可能不是你。”

      弘时摇着头笑了笑:“我不在意那个位子,自知才疏学浅,能力有限,不是治国之才。”

      允禩坐到弘时身旁的椅子上,说道:“弘时阿哥这是谦虚,你若不优秀,圣祖会时常召你去伴驾么?”

      “仅为天伦之乐,这也是我唯一做得好的事情了……”弘时叹了口气,情绪低落了下去。

      看着这孩子脸上不经意呈现出的自卑,允禩一时间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拍了拍弘时仍少年般单薄的肩,鼓励他道:“人不是生来就有大才的,都是一步步在人世中学习、积累的。你看看,在对于年羹尧这件事的处理上,你不是做得很好么?”他又走到弘时对面,坐到椅子上,神情严肃地对他说:“而且,弘时阿哥啊,八叔、十四叔,甚至还有你九叔、十叔,说不定还有你三伯、十二叔,还有我们的家人,都指着你呢。你的责任重大啊。你若不作这个太子,我们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弘时抬头望向允禩,神色有些疲惫地说道:“八叔,弘时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我在一天,就会努力保全各位叔伯们一天。可我皇阿玛虽是严厉,也不会象您说得那么暴虐不堪吧?虽然我皇阿玛是以一人治天下,可您们若有合理可行的建议,他还是会斟酌考虑的。朝廷上下若能一心,这天下便会太平昌盛,不是对谁都好么?治国和参政,都是为大清国效力,难道非要去争那个名分?”

      说到这儿,弘时低下了头,片刻,好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他又继续说道:“不是晚侄大不敬,说实话,无论在国事还是家事上,您们这些叔伯若是真以大清社稷为重,今后就少弄出些和我皇阿玛意志相悖的举措吧。他旰食宵衣,殚精竭虑,内要整饬官场、充实国库、推行新政,外要选将派兵、平息叛乱,着实不易。您们只看到他站在了权力的颠峰如何俯视众生,怎么就不能看到他为君难的辛苦操劳?况且,八叔啊,您刚刚说这么些叔伯们都指望着我。可您不想想,您们若再这样明里暗里悖逆激怒我皇阿玛,而我却得时时站出来为您们说话,这样只会陷我于更大的不敬、不孝之地。不就等于掣我的肘么?就算我想去作那个太子,又哪儿有资格呢?”

      弘时的这番话顿让允禩面红耳赤,可他不能在晚辈面前丢了份子,便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辩解道:“并不是我们不愿与他为善,而是当今皇上不仁不义在先!那皇位本就该是你十四叔的,看看他现在的处境……”

      弘时不等允禩说完,便把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回到小桌上,又猛地起身,把正忿忿不平的允禩吓了一跳。

      “八叔,时候也不早了,晚侄就告辞了。”说着,弘时对他一抱拳,躬了躬身,便径直走出了书房。

      允禩望着弘时的身影,暗暗对自己有些懊恼:如今这条小龙,已几乎成了龙型,自己怎可还把他当作一条小虫?今儿到底是怎么了?那些不该对弘时说的话,不该在弘时面前表露的脾气,怎么都一股脑地跑了出来呢?是自己倒退了,还是他成长得太出乎自己的意料?

      ***********************3月30日更新***************************

      正在允禩庆幸弘时的成长时,却发生了一件让弘时头疼不已的事。年羹尧借故有重要书信相传,让弘时派了上次到他府上取银子的哈哈珠子去取。弘时让长富去了,可长富回来时带的并不是什么重要书信,而是一封便笺,外加三个存银木箱,便笺上说明了箱中共现银三千两。合算起来,年羹尧共给弘时送来八千两现银了。可看那封便笺上,除了问安之语外,再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意思。弘时不禁内心生疑:年羹尧二次送银,究竟又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然而刚过了一个月,弘时的顾虑便被打消了,因为皇上在年羹尧离京返回西安后,开始着手打击年羹尧的嚣张势力。

      弘时并不知道,使得他皇阿玛最终决定对年羹尧实行打击的原因,正是因为那八箱共计八千两的现银——胤禛看透了年羹尧的歹毒用心,他也知道,就凭弘时那点阅历,是斗不过年羹尧这个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的。所以,为了护子,他亲自动手了。

      二年腊月中,年羹尧回任抵西安后,很快接到了一份论功臣保全名节的朱谕:“据此不足以报君恩父德,必能保全始终,不令一身致于危险,方可谓忠臣孝子也。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至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尔等功臣,一赖人主防微杜渐,不令至于危地;二在尔等相时见机,不肯蹈其险辙;三须大小臣工避嫌远疑,不送尔等至于绝路。三者缺一不可,而其枢要在尔等功臣自招感也……我君臣其勉之,慎之。”

      年羹尧接到此朱谕后,心底有些打鼓,可想到自己对皇上还有大用,便仍不知悔改。

      三年正月,先是复用被年羹尧参奏押送入京的原四川巡抚蔡珽。后年羹尧指使经他提拔的陕西巡抚胡期恒参奏陕西驿道金南瑛,被皇帝以任用私人、乱结朋党为由,不予准奏。

      二月,以年羹尧安抚赈济青海一亲王、两蒙古郡王所属贫困流离部落不力谕责之。

      三月,以“朝乾夕惕”错书为“夕阳朝乾”事谕责年羹尧;以隐瞒知州边鸿烈、守备孟继先虐待藏民促其被迫起事之事谕责年羹尧;撤陕西巡抚胡期恒,以岳钟琪兼任;调署年羹尧亲信四川提督纳秦回京,派銮仪使赵坤前往署理。

      四月,解除年羹尧川陕总督职,命他交出抚远大将军印,调为杭州将军。命奋威将军、甘肃提督兼巡抚岳钟琪为川陕总督,调陕西巡抚石文焯为甘肃巡抚。

      年羹尧虽然仍有将军之职,确已没了实权,又因皇上对他的种种谕责,那些曾受过他欺压的官员们便行动了起来,一时间参奏他各式罪状的帖子铺天盖地被呈递到了皇上面前。以至于每次璇玑在胤禛身边时看到带“年羹尧”字样的折子,都会忍不住在心里哼出那句“呼啦啦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不是她喜欢看别人倒霉,而实在是因着这对兄妹的险恶用心而憎恨他们。特别是年羹尧,竟然把坏心眼打到弘时身上去了!

      得知年羹尧不保,咸福宫的年妃终日惶惶不安,怕哪日二兄的罪责会累及自己和福惠阿哥。她唯有愈发如抓救命稻草般努力地教虚岁才五龄的福惠阿哥如何讨他皇阿玛的欢喜。小孩子天性纯良,又是皇子,谁曾敢强迫他做过什么事情,忽然被自己额娘以时而温柔,时而严厉,时而愤怒,时而狂喜,时而流泪,时而大笑,时而念念有词,时而默默不语的样子对待,自然是吓得够呛,以至于每次去咸福宫前都会抱着奶妈大哭,甚至被吓得尿了裤子。幸好这样的日子并没有长久,年妃很快就因忧心过重,又担惊受怕而病倒了。为了福惠的健康,兰慧特意减免了他去咸福宫请安的次数。

      宫里的人们都以为从此年妃要进冷宫了,可没想到皇上对年妃仍不失关心,为她寻医问药,还把她安排入从二年开始扩建,如今已基本修葺完毕的圆明园内养病。起先璇玑也不理解为什么胤禛会一边那样打击年羹尧,一边又这样对待年琮碧。胤禛既恼恨又孩子气的解释差点让她笑岔气。胤禛解释道:

      “不来认罪,却等着被降罪?他们都唱红脸,白脸留给我唱,让天下人都骂我暴君么?我偏要打压一个,抬高一个,让外间摸不到门道。再说了,我就这么供着她,待她比平日还好,她心里哪儿能安得了?之前他们让咱们活在忧心积虑中,如今咱们不过是原样奉还罢了。”

      胤禛不仅把年羹尧打压了下去,而且没有放松对允禩、允禟、允(礻我)、允禵的打压,特别是对允禩。每当看到弘时仍尽心竭力地为他们求情,胤禛真是又气又心疼。气的是这孩子怎么这么个死心眼,明明允禩是越发地悖逆妄行了,他竟还为他开脱;心疼的是,胤禛看得出弘时已经有所退让,只有在他要下重手时才站出来为他们求情。又知道弘时私下里也在劝老八适可而止,反倒落得个两头夹气,日子实在不好过。可他并没有放弃,仍然尽自己所能去完成圣祖的遗愿。这和自己如今殚精竭虑地治国,以图不负圣祖重托,是多么的相似啊!如果是在一个平常之家,他们这一双品性相似的父子,也该是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吧……

      那些继承大统前的幸福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么?或许璇玑是对的,为着弘时的幸福,他不该再卷入这个帝王之家无止尽的争斗中……

      对于弘时,胤禛爱之深,恨之切。重责他,不忍,听由他,不能。自己既为天下人的君父,就不得不抛弃这小家的父子之情,以朝廷的安危为重。他也一直冀望允禩和允禵能悔过,同心为朝廷效力,可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而当前的情形则是:允禩集团残存在朝廷中的势力一日未除,自己便一日不能放心地完全展开手脚。

      雍正三年正月,责胤禟“外饰淳良,内藏奸狡”,其属下人“纵滋骚扰民间”,命都统楚宗前往约束之;二月,以允禩故作节俭,又在不该俭省处故意俭省以给皇上难堪而谕责他“怀挟私心,遇事播弄,希动摇众志,搅扰朕之心思,阻挠朕之政事。” 再责允禩、允禟、允(礻我)、允禵、阿灵阿、鄂伦岱,后二者罪恶至重,命将鄂伦岱发往奉天,与阿尔松阿一同居住,使其远离京师,不致煽惑朝政;三月,工部于行文时将廉亲王抬写,果亲王允礼等参奏。本月,宗人府议革退允禩王爵,谕称:“可任其妄为,伊妄为力竭,或有止日。尚望其回心归正,庶几与朕出力也。”;本月,议总理事务王大臣功过,允禩无功而有罪;四月,因工部所制阿尔泰军用之兵器粗陋,谕责管理工部的允禩。七月,革去允禟贝子爵……

      *************************************************************************

      工部是也呆不下去了,允禩干脆称病回家,给自己放大了假。他真看不得那些曾经扒着自己谄媚,现在倒向皇上之人的嘴脸。

      毕竟也不能总称病,所以一段时间后,他又让家奴对外宣称自己在酗酒,每日酒壶不离身。可只有他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灌下去的都是浓茶!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要保持清醒。既然还没找到和他对应的那个穿越者,无法回到未来去,就得想出个能够转圜的法子。他可不想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被老四踩在脚下一辈子!

      他每日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思考着,筹划着,密谋着,把愤懑和不满都发泄到了自己的日记当中。可看到满纸到如今仍有些歪扭的毛笔字,允禩便会更加愤懑:当年因着这一手破字,没少挨老爷子的骂,动不动就被以字好的老四为榜样。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讨厌这个总是不动声色的四哥了。如今看来,也正是他当年的不动声色为他赢得了这个皇位。当上皇帝后,老四果然本性暴露无疑,这不也风风火火、风生水起地改起了革么!

      虚伪!很虚伪!非常虚伪!

      允禩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却被那浓烈的苦茶呛了一口,喷了个满身都是。他一气之下,把手中的酒壶狠狠地扔到了墙角,摔了个粉碎。

      书房外忽然有人敲门,允禩“嗯”了一声,那人进来后回禀:“八爷,李茂昌回来了。”

      允禩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连忙说道:“快让他进来!”

      进门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布衣中年人,他对允禩行了礼后,开口道:“回八爷,奴才尊八爷的命,在外打听、找寻了一年,终于找到当年圣祖爷身边的那个大太监李德全了。”

      “什么?!”允禩惊喜地猛地站了起来。“他如今在哪儿?”

      “回八爷,他被皇上放出皇宫后,就一直呆在安徽的一个小镇子上,住在一户远房亲戚家。”

      “可套出了什么话?”

      “是,奴才用两壶花雕把他给灌醉了,套出了些话。”

      “那当今皇上……”

      “是奉诏继位的。”

      “他确定?”

      “他说他亲眼看着皇上在满、汉、蒙三份遗诏上写下了当今皇上的名讳。”

      允禩听了,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可他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醉得可厉害?”

      “回八爷,说这话的时候他刚打开话匣子,应该还没醉太深。”

      允禩闭上眼,皱起了眉头。

      “可后来,在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醉话里,奴才听到了些奇怪的事儿。”

      允禩睁开双眼,低低地命令道:“说!”

      李茂昌躬了一下身子,答话道:“是。奴才听那老太监言,宫里有个叫璇玑的宫女,十分地了不得……”

      允禩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一下,打断他道:“谁?你刚才说谁?”

      “璇,璇玑。八爷可认得她?”

      “怎么不认得她!她曾是圣祖的心腹,现在是当今皇上的心腹。你听到了什么关于她的事儿?”允禩暗自心想,李德全被放出了宫,那个隋景下落不明,据说被隆科多灭了口,只有这个璇玑仍安然无恙地留在宫里,这其间必有蹊跷。

      “回八爷,那老太监说,这个璇玑,是个知道未来的人……”

      允禩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冲过去抓住了李茂昌的前襟,问他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茂昌被这样的八爷吓得够呛,哆嗦着重复了一遍:“他,他说她,是个知道未来的人……也,也可能是他喝多了,乱,乱说的……”

      “哈哈哈……”允禩松开了李茂昌,大笑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呢,原来她就在眼前啊……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李茂昌呆呆地看着狂笑不止,又自言自语的八爷,背上汗毛竖立。

      **************************************************************************

      弘时走出八爷王府,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脸上一片茫然。长富迎过来,小声对他说:“爷,外面起风了,您要想什么,上马车里再想吧。”

      弘时彷佛猛地回过神来一般,应了一声,便钻进了马车。坐罢,他的双眼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帘子,脑子里却回响着方才在八叔那儿见到的那位颇有些道骨仙风的老道长跟他说的那些话。

      “紫薇黯淡②,客星犯日,贪狼③祸国,贫道循天启而来……”

      “她必是个蛇精,凡人哪儿有能容颜永驻的?她呆在真龙天子身边,只是为了吸取龙气而修成龙形……”

      “蛇女极阴,不光要吸男子之阳气,还会吸纯阳女之精气。据贫道所知,宫里有两位身份极为尊贵的娘娘都病着的吧……”

      “从这位阿哥的面相上看,应该上有兄长。那位阿哥阳寿本未该尽,却已死于非命了吧?”老道长忽然发问。

      “是啊,话说弘昀曾在我这院子里见过璇玑的,后来就……”是八叔在叹气。

      车轮好像碾到了石头上,马车狠颠了一下,也把弘时从回忆中颠过神来。此时他又想起了璇玑。她这些年来不曾改变过的模样,难道真是她为妖孽的证明?

      下了马车,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弘时慢慢地往内廷走去,可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养心殿附近。好似机缘一般,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养心门外的那个让他很是迷惑,想恨,却恨不起来的身影。

      那个从他小时候便有了印象,一直对他微笑着,总是如母亲般轻唤着他的名字,如母亲般在冬日为自己暖手,在夏日为自己打扇的璇玑,那个敢从圣祖的御膳房中偷偷用手帕多包几块奶酥果馅花糕给他的璇玑……

      弘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那个茶色香囊,里面装着那位青城山道长交给他的一个盛有白色粉末的雕花小琉璃瓶……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出养心门的璇玑觉得不远处的暗地里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张望了一下,大声问道:“谁?谁在那里?”

      没有回答,却似乎有个白色的身影跑开了。门口的侍卫跑了出来,问她道:“璇玑姑娘,怎么了?”

      “哦,没事,可能是眼花了。”璇玑一边回答,一边还不住地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她总觉得,那该是她的儿子,弘时……

      三年的十月,年妃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可身子却一日比一日弱。尽管如此,在皇上某次驻跸圆明园时,她拖着病体,带着福惠阿哥到九州清晏殿的西暖阁去向皇上请罪,并坦白了年羹尧的一切密谋。胤禛念着她的悔过,并没有再责罚她,淡淡地打发她回去养病。年妃彷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似的,只是不住地磕头哭求皇上不要因着自己和兄长的罪责累及小阿哥,求皇上善待小阿哥。胤禛答应了她,她才在宫女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住处。

      年妃离开时,福惠阿哥还跪在殿中的地板上,小小的人儿看了看自己的皇阿玛,又扭头看了看离去的额娘的背影,再回过头来看正盯着地板出神的皇阿玛,瘪了瘪嘴想哭,却极力忍住了。去收整东西的璇玑从殿外走进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在发呆的胤禛,和跪得东倒西歪的福惠。她故意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把福惠扶了起来。福惠也忘了怕她,委屈地小声问道:“我皇阿玛想什么呢?”璇玑一边帮他揉着膝盖,一边答道:“皇上呀,想国家大事呢。”

      听到他们的对话,胤禛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把福惠叫到身边,搂在怀里问他道:“六十阿哥啊,还记得‘信’字如何写么?”

      “记得。左‘人’、右‘言’。”

      “嗯,人若整日默不作言,只在肚子里算计别人的长短,便是无信,此‘信’,‘真’也;反之亦是,若整日狂妄悖逆,不作人言,便也算不得人了。这做人呐,终其根本,还是要讲一个‘信’字,记下了么?”

      福惠有些不大明白皇阿玛的话,求助地看向璇玑,璇玑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福惠也连忙向胤禛点了点头。胤禛看了看璇玑,又看了看福惠,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便吩咐奶妈把他带了下去。

      璇玑看胤禛面带着深深的倦意,便问他要不要躺下歇息一会儿。胤禛点了点头。璇玑为他拉开了锦被,脱去了袍靴,安置歇下。可还没直起身,胤禛便拉住了她。

      “陪我躺着吧,别整天东跑西跳的,越发把我比老了下去。”

      璇玑嗔瞪了他一眼,含着笑,说道:“哎呀,正好,我就是喜欢老头。”

      胤禛也笑。看着她摘去了发间的两三个发饰,褪去了外衣,仅着白棉底衣钻进了被子,如已往一样熟练地在他身旁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把头靠在他肩旁,乖巧地躺稳了下来。

      胤禛侧头嗅了嗅她发间那淡淡的花草香,问道:“这些日子来你总睡不安稳,每夜都有两三句梦语,含糊不清,却能听得弘时的名字。你太操心他了吧?小心身子。”

      把脸抵在胤禛手臂上的璇玑没有立刻作声。她把身子向胤禛的身子更靠近了些,才开口道:“若这孩子让你心灰意冷,你会怎么办?”

      胤禛轻笑,安慰她道:“这孩子的脾气秉性跟我一模一样,对他心灰意冷,岂不是对我自己心灰意冷?”

      璇玑无声地笑了,用胳膊环住他,使劲地抱了抱。

      良久,没有听到胤禛再说话,璇玑以为他已睡着了,可忽然又听得胤禛似呓语,又似呢喃一般,叹道:“若他还是六十阿哥这样的大小,该多好啊……”

      闻得这声无奈而又疲惫的感叹,璇玑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紧,鼻腔里一阵酸涩。

      闭上眼,思绪一下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海棠院:盛开的西府海棠下,终日是少女陪伴着少年。颦笑玩闹,情义缱绻,哪料到日后这许些重重磨难……

      注:

      ①弘时派人向年羹尧索要这一万两银子确有其事,不过是发生在二年他回京觐见后的十多天后。这里为了情节发展,提前到了几日后。这里弘时对老八陈述的内容,均为作者自行yy。三年时老四查办年羹尧,这也是一条对他罪状的问讯。

      ②紫薇桓:在古代星象占卜中和帝王相关。

      ③贪狼:北斗第一星,又名“天枢”。代表人物为妲己这位倾国倾城的大祸害。话说妲己原是九天玄女座下一只狐狸精,九天玄女为灭商纣便派她下凡附身于诸侯苏护之女的身上,因苏护之女本就有倾国美色再加上狐狸精媚力,立刻被好色纣王召入后宫,日夜迷惑纣王以行主子交代任务,灭商纣。但狐狸就是狐狸精,藉机伤害无辜,如贾夫人、姜太后等都非九天玄女原意。而商纣灭亡,妲己就擒,姜子牙将她处以极刑,太白金星以其灭纣有功,封妲己为欲望之神,领于贪狼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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