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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射雕 ...

  •   北风呼啸。
      刺骨的凛冽寒风中,一队士兵吃力地推着沉重的粮车,艰难地行进在山路上。
      在这样天气阴冷的初冬时节,士兵们却一个个累得大汗淋漓,不难想见他们赶路之辛苦。
      “将军,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会儿?”拾儿策马从队伍后面赶上来,低声问道。
      “不行。”卫昭摇摇头,眼中虽也有不忍之色,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坚定。
      “你看这天色。”他指了指头上暗沉沉的铅灰色天空,阴郁的颜色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恶劣天气。”今天必有一场大风雪,下雪之前,咱们若不能及时赶到营地,非被困在路上不可。这样的天气,难道让营中的弟兄们挨饿么?”
      “……” 拾儿没出声,口唇微动,似是无声地咒骂了几句,终于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这见鬼的天气!这见鬼的长官!”
      卫昭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拾儿想骂的是谁。冬日天寒,军中粮草消耗得快,而按期早应抵达的粮车却迟迟不至,眼看营中的存粮已不足半月之用。霍炎派他到连州调拨军粮,限令十日内必须返回,日子虽然限得不宽,但来回一趟也尽够了。谁知道驻守连州的车骑将军周挺却推三阻四,办事迟缓,足足耽搁了三四天才调足粮草,这样一来,返程的日子便紧得很了。
      来时空手,回时载重,偏偏又尽是顶风前进,路上走得异常辛苦。一行人早行晚歇,星夜兼程,苦苦赶了数日的路,眼看着还有一天就能回营,竟然又要赶上一场大风雪。
      算来今天已是第十日,如果真被大雪阻在路上误了归期,违限之罪暂且不论,武卫军全军上下便要绝粮,那才真的是要命了。
      拾儿虽然性情冲动,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恨恨地低声骂了几句,又拨转马头回队尾押阵,一边大声呼喝着催促士兵尽快赶路。见一名士兵脚下一滑,粮车轮子陷进了沟中,索性跳下马帮他推了上来。
      “兄弟,辛苦你们了。”拾儿一直帮那士兵把粮车推上一个小坡,才松手道。
      那肤色黧黑的士兵憨然一笑,”你们也辛苦。”语中并无抱怨之意。
      拾儿心下一酸,眼睛竟有些涩涩的。见前方卫昭的坐骑也正空着,不知他也去帮谁推车,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这一路兼程紧赶,人手不足,卫昭将士兵们分做了两班,轮流推车和骑马押运,才勉强可有点喘息的机会。他自己却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不停地前后奔走,探查道路,连晚上都无法好生安睡,总是替疲倦不堪的士兵守夜。这一趟下来,原本就单薄清瘦的身形又消瘦了几分。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到了青龙山口。只要穿过这一道山谷,后面便再无山路,尽是坦途了。
      士兵们心中刚刚一喜,觉得眼看着曙光在望,卫昭却突然勒住了马,举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小心戒备。
      “怎么了?”拾儿匆匆赶上来,”前面有埋伏?”
      “现在还不知道。”卫昭双眉微蹙,”但前面的地势最利伏击,最好先去查看一下。”
      这一段山谷地势险要,易攻难守,原是兵家大忌之地。如果不是限期紧迫,他本不会走这条路的。
      “我去看看。”
      拾儿话音刚落,山口处骤然响起一声呼啸,两队黑衣大汉自山谷两侧的山头上轰然涌出,个个劲装结束,背插长刀,手中却都持着弓箭,此时长箭俱已在弦,寒光闪闪的箭尖对准了他们,竟是随时准备攻击。
      骤遇变故,卫昭却丝毫不见慌乱,左手一挥,身后的队伍已自动收缩集合,迅速结成圆形阵式,将粮车团团护在中央,步兵在内,骑兵在外,也各自擎出了自己的兵刃,严阵以待。
      但随着谷中涌出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卫昭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对方以逸待劳,人数又是己方的两倍,自己的士兵已疲惫不堪,体力上先已输了一筹,再加上以寡敌众,胜算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看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显然对此役志在必得,今日之势,绝非力战不屈便能应付得下,而自己守护的这一批粮草,却是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的。
      “来的是什么人?”拾儿又惊又怒地问道。
      “这还用问么?”卫昭轻轻一叹,毫不意外地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衣身影自一侧的山顶缓缓驰出,气势仍是如上次一般无二的睥睨天下。
      光天化日之下,敢公然打劫官军粮草的,除了河朔之狼还会有谁?

      “居然又是你们?”雷聿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唇边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这一次,倒可以看看你们的勇气和身手了。只是眼下形势如此,你们难道还想顽抗么?”
      卫昭淡淡一笑。”看阁下今日的阵仗,显然对这批粮草势在必得,莫非你们的山寨又断粮了?”
      见雷聿的脸色微微一沉,卫昭知道自己的话问到了点子上。雷聿不断收容百姓,连云山寨中人口日多,粮草短缺是必然之势。冬季粮草转运困难,供给时有不足,连东齐的守军都会缺粮,强盗的山寨就更加难免了。
      “断粮怕什么?自然有人给我们供应。”雷聿眼中有讥讽的笑意一闪而过,”否则,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卫昭双眉微扬,隐隐听出他话中别有深意。这一点,他心中早觉得有些不对了——这次的调粮本不在计划之中,返程的日期更是临时才决定,他们一路上日夜兼程,一直未按站头歇宿,雷聿本不该对他们的行踪了解得那么清楚的。
      一阵凛冽的寒风尖厉地呼啸着袭来,割面如刀。
      卫昭心中的寒意却比北风更甚。
      他紧紧地握住缰绳,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指间的关节隐隐泛白。
      看到卫昭轻轻一笑,脸上的神色平静逾恒,素白的容颜却清寒如水,眼中的光芒更是亮得耀眼,拾儿心里一震,知道生性平和的将军已动了真怒。
      因此,对于卫昭低声传下的命令,他虽然惊得睁大了眼睛,却连问都没多问一句,立刻乖乖地遵照执行,没敢打上半分折扣。
      “雷聿,今日的形势,你确实占了十足的上风。”卫昭淡淡扫一眼周围的伏兵,从容不迫地缓缓道:”可是要我把粮草拱手相让,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你们还真的要动手么?” 雷聿瞟一眼人数与气势均明显处于劣势的东齐士兵,笑道,”我们以逸待劳,你们远来疲惫,人数上又是以寡敌众,这样失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场仗,你觉得能有几分胜算?”
      “一分也没有。”卫昭微微一笑,挑眉望向山顶的雷聿,”但有一件事我却敢肯定——你或许可以把我们的命都留在这里,可是这粮草,你却休想拿到半点。”
      “是吗?”雷聿不以为意地纵声长笑,”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办法能守得住!”
      卫昭静静地凝视着大笑的雷聿,一言不发地取下背后的射日弓,拈一枝拾儿递上的长箭,弦声响处,一枝长箭如飞火流星般电射而出,去势宛若惊雷,迅急无比。
      这一箭却非射向任何人,而是射向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树。只见长箭中的,轰的一声,那棵树竟熊熊燃烧了起来,火势竟是异常猛烈,几乎只在瞬息之间,整棵大树都已被飞腾的烈焰包围在中间。
      雷聿心中微微一凛。他早看见卫昭拿起的是一枝火箭,却不料那并非寻常火箭,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
      “我不必守。”卫昭一字字道,”只要有弓箭在手,我敢保证,定能教这百余车粮草尽数化为灰烬,不会有一分一毫落到你手里。”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并不算冷肃,语气更平静得一如往常,波澜不惊。但看着他眼中沉静的光芒,竟无人敢怀疑这话不是真的。
      “……你真的会这么做?”雷聿沉默了片刻,道,”烧了粮草,你一样逃不了军法处分。”
      “也不会比丢失粮草处分更重,不是么?”卫昭淡然笑道,”左右是空手而归,我又何必便宜了你!”
      “所以你选择玉石俱焚?”
      “如果真的到了玉石俱焚这一步,那也不是我的选择,而是你的。”
      雷聿的脸色倏地一沉。”如果放下粮草,我保证,你们都可以毫发无伤地平安离开。但是你若烧了粮草,你们今天所有的人,都会留在这里为它陪葬。”
      “不只是我们吧?”卫昭扬眉轻笑,”你们也一样要付出代价。”
      见对手笑得云淡风轻,悠然自若,全没把生死放在心上,自然更浑不在意自己的威胁,雷聿微微愠怒之余,心中也不觉有些佩服——看这丰神如玉的清秀男子仿佛文弱无能,却不道竟有如此惊人的箭术,如此决绝的手段,更有强敌在侧仍言笑自若的气度,以及漠视生死的胸襟。
      这人是谁?!
      他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男子生出极大的兴趣。
      “凭着你这一句话,几枝箭,便想让我就此罢手么?”话已说完,雷聿才发现自己的气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弱了。
      “自然不是。我要求的,只是一个公平的机会。” 卫昭信手拨一下弓弦,铮然轻响中,他微笑着回望山头的对手,”咱们两人不妨公平地较量一番。我若输了,这些粮草任你拿走。”
      “你若赢了呢?”
      “那就请阁下承让一步。半月之内,我必定还你一批粮草。只不过,也一样要你凭本事去取。”
      好大的口气!边地苦寒,粮草短缺,连武卫军自己的用度都嫌不足。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他到哪里去变出一大批粮草?
      “……”沉默了片刻,雷聿才开口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承诺?”
      “什么也没有。”卫昭摊摊手,神情坦然地展颜一笑。”能做担保的,也只有我这个人了。你可愿意相信我么?”
      ……
      空气中仿佛出现了短暂的凝固。双方的所有士兵都屏息地等待着雷聿的回答。
      假若他说一个‘不’字,一场两败俱伤的大战便势不可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雷聿才缓缓道:”好!”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比什么?”
      “自然是骑射。”
      北地男儿,最看重的原就是纵横天下、驰骋沙场的骑射功夫,也只有身手不凡的骑射高手才最易得人敬重。
      “怎么比?”
      卫昭抬手向上一指,广阔而辽远的天空尽处,依稀有两只极小的黑点在云层间移动。
      雪雕?雷聿微微眯眼,极目望向那百鸟中飞得最高、去得最远、生性最凶猛也最骄傲、据说从来无人能够捕获的神异飞禽。
      “谁先射下一只并带它返回,谁就获胜。”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卫昭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是捕而不是杀,不能见血。”

      北风呼啸,飞沙漫天。
      崎岖不平的山野中,一黑一白两骑飞驰,去势急如流星,迅若惊雷,当真有如风驰电掣一般。
      众人睁大眼睛遥遥望去,只见二人的身影紧紧纠缠在一起,一时竟难以分出先后。
      只见二人并驾齐驱,倏忽前后,紧追着天上的雪雕纵马飞驰,却是谁也没有抢先出手。
      那雪雕的体型极其雄健,生性凶猛,力大无比,两爪可生生抓裂羊犬,又兼以反应敏捷,极善飞翔,扑击趋避轻灵迅捷,寻常人连猎都难以猎到,更别说想要捕获一只活的。两人虽都是箭术超群,却也不肯贸然放箭,以免万一一击不中,将它们惊得远远飞走,那便谁也别想捕得到了。
      马行极快,转眼间已到了两雕下方。雷聿吸一口气,反手抽出一枝长箭,两指微一用力,拗去箭头,在急驰之中弯弓便射。
      尖锐的破空声中,长箭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穿云而去,堪堪射中了一只雪雕的左翼。箭势强劲,射到之时力犹未衰,那雪雕左翅骤然受创,登时一声尖厉哀鸣,歪歪斜斜地自高空中坠了下来。
      雷聿一击得手,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笑意,策马便奔向那雪雕坠落的方向。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弓弦轻响,声音竟是异常清越。雷聿闻声回望,只看到卫昭平静地收起长弓,动作说不出的从容舒缓、优雅自若。
      仰头再看,一枝长箭闪电般呼啸着破空而去,竟不偏不倚地射在了另一只雪雕的头上。
      好箭法!雷聿心中一凛,知道对手的射术绝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胆识还犹有过之。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距离,他竟敢出手便射雪雕的头部,全不怕失手令雪雕受伤见血输了赌局,这样的自信与胆量,雷聿还真的未曾见过。
      这么温和清秀的一个人……雷聿第一次在心中生出人不可貌相的由衷感慨:看来自己还真的是小看了这个风神俊秀的年轻男子呢。
      只是愣了短短的片刻,雷聿回过神来,才意外地发现,自己射落的那只雪雕竟是异常顽强勇悍,硬是挣扎着带伤振翅,用半边翅膀勉勉强强地向前滑翔,正努力飞向前面的山峰。
      若是被它飞过山峰,那可再别想捉得到了。雷聿皱了一下眉,立即再度弯弓搭箭,紧追着射向那雪雕的右翼。
      眼看着将要射中,另一枝长箭突然后发先至地追了上来,在雷聿的箭杆上斜斜一撞,撞得方向略偏了半分,恰好擦着雪雕的翅尖掠过。
      雷聿咬牙,微带愠怒地转头回望,只见卫昭手挽长弓,正淡淡微笑地看着自己。
      想起订立规则时并未说明不许对方放箭干扰,雷聿再度恨恨咬牙,知道自己被对手钻了空子——为了不令雪雕受伤,雷聿的长箭拗去了箭头,分量减轻之下,速度也因而略略减缓,否则纵使卫昭的射术再精,要拦截雷聿的长箭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气恼之余,雷聿也懒得跟卫昭白费口舌,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来,长箭如疾风暴雨般连珠射出,瞬息之间竟射出了十来箭,黑色的箭影划空而过,伴随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几乎在半空中连成了一条长线。
      谁知卫昭的动作丝毫不落后,紧跟着也是一轮连珠急射,长箭如影随形般紧追在后,竟无一落空地尽数撞上了雷聿的长箭。这样被他阻了一阻,那只受伤的雪雕已挣扎着飞过了高耸的山峰,再也看不到一丝踪影。

      看到事情已无法挽回,雷聿反而冷静了下来。洒脱地扬眉一笑,他调转马头望向对手,卫昭已收起了手中的弓箭,策马驰向了另一只雪雕的落处。
      那只雪雕并未受伤,只是给卫昭箭上的力道震得昏了,以至于一时无法正常飞翔,才会半飞半跌地落了下来。甫一落地,立时又挣扎着振翅欲飞,身子还未离开地面,卫昭已经策马赶到,身子向外斜斜探出,解下身上的青色外袍,如行云流水般轻轻一卷,已将那雪雕裹在了里面。
      拾儿远远看着,刚刚松了一口气,还不及跳起欢呼,一枝黑色的长箭已闪电般飞到,显然是算定了卫昭的行动,扣准时间方位射出的。箭势急劲,随着一声裂帛的锐响,卫昭的外衣被利箭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衣上力道一泄,那只雪雕已挣扎着脱出围困,努力扑翅飞了起来。
      卫昭的应变也极敏捷,立即抽出一枝长箭,想也不想地甩手打出,那长箭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啪’地一声正中雕翼,那雪雕还没来得及展翅飞远,便又被打得身子一侧,斜斜下坠。
      卫昭纵马紧追在后,在下方迎着雪雕的落势,手中长衣再度挥出,还未及沾到雕身,一条长长的黑影如灵蛇般倏然卷上,矫夭迅捷,倏忽变幻,顿时与之缠斗在一处。
      却是雷聿及时追到,挥鞭阻拦。
      给他这么出手一阻,那雪雕再度逃过一劫,扑着翅膀斜斜飞开。但是毕竟两度受创,一时无力飞上高空。
      两人并驾齐驱地紧追在后,一边尽力策马飞奔,一边仍是缠斗不休,手上的动作并不稍缓,反而因各自急于摆脱对手,出手越发迅急凌厉。
      骏马飞驰,长鞭如电,在急速狂奔的飞马上,两条人影倏忽起落,乍合骤分,虽然并非性命相搏,却一样斗得惊心动魄。
      同为软兵刃,雷聿的长鞭可远比卫昭的外衣灵活趁手,又加上本是用惯的兵刃,招数自然更加流畅。数十招后,已经渐渐占了上风。但是卫昭应变奇速,招式严密,取胜虽然力有不及,缠住对手却绰有余裕,雷聿要想甩开卫昭,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紧紧缠斗了数里之遥,两人仍未分出胜负,却渐渐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也难怪。两人的坐骑都是千中选一的骏马,本来也难以分出优劣。但是雷聿以逸待劳,卫昭却一路艰苦跋涉,人困马乏,起初还能仗着精湛的骑术不落下风,但是这一趟全速奔驰极耗体力,卫昭的坐骑早已疲倦,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被雷聿渐渐甩在了后面。
      这时二人正经过一处极陡峭的高崖,那雪雕几次欲飞上山崖,却总被二人出手拦截,再中一击后,渐渐飞得越来越低,已经快要被雷聿追上。卫昭心里清楚,再这样下去只能被雷聿越甩越远,必输无疑。索性一咬牙,纵身跃起扑向雷聿,竟是要与他近身缠斗。
      就在此时,雷聿哈哈一声长笑,竟也陡然拔身而起,足尖在马头上轻轻一点,借势高高跃上半空,手中长鞭倏地挥出,卷住头顶一块凸出的岩石,再一借力腾身,长鞭一挥一卷,已经牢牢缚住了雪雕的双翼。
      此地与出发之处已相距不远,雷聿一击得手,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齐军官兵无不气沮,雷聿的手下却欢呼大叫,兴高采烈。
      但欢呼声才只叫到一半,便突然齐齐转为惊叫!
      惊叫声中,雷聿陡然惊觉一个巨大的阴影已压到了头顶。举头上望,却是一块极大的岩石无巧不巧地恰在此时自崖壁上脱落,正对着自己砸了下来。
      若在平常时候,要躲开这大石轻而易举。但雷聿连番纵跃之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处于力竭下落之时,再无余力纵身躲闪。若是他手中长鞭空着,也可以在别处借力腾身闪避,但此时他长鞭偏偏正缚着雕翼,怎样也来不及及时放开。
      莫非是命中注定么?雷聿苦笑一下,心里纵然再有不甘,也只得准备乖乖认命了。
      唇边苦笑尚未散去,眼前突然青影一闪,只得见头上‘砰’一声巨响,那岩石竟被震得斜斜偏出数尺,紧擦着雷聿的身侧轰然落地。
      这一下巨震甚是惊人,连脚下土地都微微颤动。雷聿立足未稳,先已抬头看向卫昭,心知若不是他及时出手,自己只怕已成为肉酱。
      卫昭借着那一掌之力,飘身向后退出了数尺,这时也已经落回地上。身法虽然依旧轻灵,落地时脚下却有些不稳。眉头仿佛微微一皱,双唇紧抿,清俊的脸容上一片煞白。
      一时之间,全场静得毫无声息。
      “多谢!”沉默了片刻,雷聿才一字一字缓缓道。
      卫昭轻轻一笑,微一摇头示意不必,却始终紧闭着双唇没有开口。
      “你受伤了?”雷聿紧盯着卫昭的脸色,沉声问道。
      卫昭仍是摇头一笑,却也还是闭口不言。
      “……”雷聿紧紧凝视着卫昭,眼中的光芒连连闪动,似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过了良久,才道:”我输了。”抛下手中缚着的雪雕,转身上马便走。
      竟然连头都没有回。

      驰回队中,雷聿脸色仍略显阴沉,双眉微皱,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声命令手下收队。
      他的一众手下脸上却都有不甘之色,延延挨挨地不肯动身。其中一个身形高瘦的黑衣男子更是满脸忧虑地凑到雷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雷聿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却仍是断然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见首领的态度如此坚决,那些人终于放弃了努力,不甘不愿地瞪了卫昭一眼,勉强地招呼手下准备离开。
      这时卫昭也已经回到自己队中,远远看到对面的情形,心念微微一转,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的山寨中,想必也已经断粮了。
      所以,他们才会对这次的行动志在必得,才会如此不甘心放弃。北疆的冬季粮食向例缺乏,附近的村镇又荒凉冷落,对于不劫百姓的雷聿而言,如果错过了今天的机会,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合适的目标。
      卫昭微一失神,脑海中不由又闪过那群衣不蔽体、脸色憔悴的难民。
      他们,也是东齐的百姓啊!
      “……等一下。”只怔然失神了片刻,卫昭突然扬声道,”方才也不能算是我获胜,最多只能算成平手罢了。军需紧要,粮草我不能拱手相让,只好待半月之内再有还报,至于今日么……”他停了一下,道,”请你先带走十车粮草,算是彩头。”
      卫昭这话才一出口,两边众人无不愕然,谁也没有想到在雷聿亲口认输之后,他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将军!”拾儿急得叫了一声,才要说话,却被卫昭目光轻轻一扫,硬是迫得他住了口。
      “唉!”拾儿对自家将军的脾气再清楚不过,知道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恨恨地顿一顿足,赌气地转过了脸。
      听了卫昭的建议,雷聿却并无半分喜色,反而脸色微微一沉,隐隐透出几分冷意。
      “多谢了。但我若是想要什么东西,自然会自己设法去取,用不着旁人好心施舍。”
      显然是看出了卫昭的本意,却骄傲得不肯领情。
      天下竟还有这样高傲的强盗头子么?卫昭眼中隐隐泛起一丝笑意,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只是斜睨他一眼,故意紧绷着脸道:
      “我就算再输不起,也用不着旁人故意让我。那雪雕分明是你捉到的,为什么要说是我赢了?救人归救人,胜负归胜负,我想要的胜利,却也不稀罕用人情来换!”
      雷聿倒被他驳得微微一窒,怔了一下,一时竟也无词可驳。卫昭却不再与他多说什么,甚至不再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传下号令命士兵启程,一行人大摇大摆,竟然就这样公然从对手身边穿行而过。
      雷聿怔怔地眼看着对方留下十车粮草径自离开,却没有再行出口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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