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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心死 ...

  •   「哲还有一个儿子,温王重茂,只要有可能,他是不会立亲儿以外的人为太子的。」相王不慌不忙地说,带著一丝嘲弄的眼光,扫向房妃「二嫂大概是我李家最聪明的人了,这点道理,想必早就知道了吧?」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出现了浓浓的火药味,环顾堂中众人,上首两座,左是房妃、右是相王,以下左主右客,守礼、成器、成义坐在房妃下首,太平公主、武攸暨与崇简在右,隆基远远地站在堂外,看著沿著滴水檐落下的雨,对於堂内的讨论,恍若不闻。
      大母岂是省油的灯?守礼根本就不担心,他啜了口茶,透过茶盏的上缘,瞄见崇简安适到有种飘然出尘的表情,他知道崇简前阵子娶了亲,是太平公主安排的,她对薛家似乎还有眷恋,眼看著儿子几乎全心投入修道,太平很怕他哪天舍身入道,断了薛家血脉,又为了能与武家更紧密些,於是娶了梁王武三思的女儿方城县主,大家以为崇简会抗拒不娶,他却只是淡然微笑,入了洞房,平静得令人错愕。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房妃摇著头,似乎不胜唏嘘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比不得您做过皇帝的人眼界开阔,莫说李家,就是天下,都看著相王殿下呢!」
      武攸暨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笑,不愧是房妃,真是好口才、好心计,明著捧相王,事实上却暗指相王有意问鼎,他兴致勃勃地看著相王,真是好戏一场,所谓隔岸观火,就是要火烧不到自己身上,那才叫高招。
      相王的眉棱跳了一下,该死的女人…他的嘴不易觉察地轻拉,暗暗咬牙,还是诚惶诚恐地连连摆手「说的什么呢?我已经老了,哪有我做储君的道理呢?」
      「相王殿下德高望重,谁能比得上呢?」房妃继续捧他,当然,这话不会是白说的「守礼虽是长孙,可是毕竟矮著您一辈,全靠您提携,雍王宅,自然惟您马首是瞻。」
      这下子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虽然表明了愿意支持相王登基,却也守礼拉到了继承的第二顺位。
      接受吗?接受之后,虽然能够拉拢一直与相王宅若即若离的雍王宅,但是,也要把相王自己的子嗣排除在继承之外。
      不接受?那么雍王宅势必只能加入战局,那就是温王重茂、相王、雍王三足鼎立的局面,幼小的温王重茂不足为惧,重要的是他的父亲今上李哲手中握著至高的皇权,若是不结合所有李家的势力,是很难打败的。
      相王这边还在惦量,武攸暨轻轻地咳了一声「按说,不管是谁坐这个位子,我们公主哪边都是亲戚,这事情,我们是不必管的,只是我们公主热性,也是因为都是亲戚,要能和和乐乐,排出个先来后到,一切照著走,李家有个安生日子,这天下,也少了多少纷争。」
      这番话讲得已经很明白了,武攸暨虽然很少出头,外面的事情都是太平公主去争脸,但是武攸暨是公主的首席参谋,这些决定性的大事,公主对武攸暨的意见都是言听计从的。
      相王还有些迟疑,说真的,他并不想把位子留给守礼,对於守礼与婉儿的纠葛,他始终耿耿於怀,原本可以当作不知道,但是在承明满月礼那个晚上,他与太平等人都住在雍王宅,他亲眼看见婉儿走进守礼的院子…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希望由隆基来即位,因为隆基有种对大唐的狂热,比起守礼更像太子贤,是一种补偿还是怀念?相王说不清楚。
      「阿哥。」隆基突然发声,他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站在窗边,还在看雨。
      「唔?」相王应了一声。
      「除了雍哥哥,也没人可以继承您。」隆基转过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我们兄弟五人,都还太嫩了。」
      相王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是事实…隆基是唯一确定已经离开雍王集团的,成器等人都还在守礼身边,就算是隆基,在李氏宗亲中,也还只是个没没无闻的年轻人,比不上守礼有深广复杂的人脉,这当然是来自於房妃,而房妃与外界的关连,相王研究了很久,才发现源自她的家世,清河房家与各个大族联姻,她的父亲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但是在她被流放到巴州前认识的人,现在都是中阶以上的官吏,透过这层关系,由她出面的拢络才会无所不利。
      这就是为什么相王给隆基做主,娶关东第一大族—太原王家的女儿,他要循著房妃的模式,给隆基铺路,把皇位留在相王一族。
      「守礼是我的亲侄儿,在两京也都有名声,我这做叔父的,岂有不照拂之理?」相王主意已定,望著房妃与守礼一笑,眸子里闪著温和的光,像是十分欣慰的样子。
      堂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众人起身走动,开始说起笑话,房妃叫了金刚进来安排晚饭事宜,几个有头脸的婢女由丹桂带著,入堂摆设餐桌、餐具,先上了四色凉菜,众人入座吃喝,相王与房妃并肩而坐,看著太平夫妻与小辈们说笑,上首的两人显得异常沉默。
      相王默默地啜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有人帮他满上,看去,却是房妃,她端起酒盏,相王也拿起酒盏,房妃唇边淡淡的笑意优雅地散开「殿下,从前吴主孙皓对晋武帝说“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今日约盟已定,往后,您就是我们雍王宅的主了,我也奉一盏清酒,“令汝万年春”!」
      「什么君臣之分,都还太早,我身体不好,只怕熬不过今上,倒是你,稳稳要做太后了,是我应该“令汝万年春”才对。」相王也微笑著说,房妃是不说废话的,每次说话,都是千思百想才出口,突然跑出孙皓的《尔汝歌》,绝非偶然。
      房妃轻笑,乍看似乎是得意,再看,却是坦然「您心中想的跟我想的都一样,总有一天会要有个君臣之分的,只是,是谁唱《尔汝歌》,好像…还不清楚呢?是吗?旦?」
      「那是自然,胜王败寇嘛!只是一条,我在这里先说好了,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子,李家还是李家,我不伤雍王宅的人,你,也不能碰我相王的子嗣,如何?咱们先占了个齐头位置,其他的,再说?」相王也爽快,两人相视一笑,一碰酒盏,喝了个见底,将空了的酒盏一亮,都见到对方的底,这场协议,不是皇位争夺的终结,只是暂时合作而已。
      崇简静静地吃著,他与隆基坐在一起,两人似乎都有许多心事,偶尔交谈几句、喝几盏酒,大半时间都默默地动筷子,事实上,也吃不多。
      身为主人的守礼站起身来,与堂中众人劝酒,太平夫妻向来酒到杯干,相王房妃达成共识,互相一让之后欣然饮尽,成器成义无可无不可,横竖今日要宿在雍王宅,跟著守礼喝干,隆基与崇简满腹心思,也不推让,都喝了个见底,堂中男女老少,不一会儿就都醉了。
      众人正说笑著,堂中吵闹不堪,相王突然笑了起来,他喝得满脸通红,平素温雅的目光,紧紧地锁在房妃脸上「二嫂…我们…我们好像从没这样坐在一起过…」
      房妃虽然微醺,却没有他醉得那样厉害,她淡淡一笑「我们始终不对盘嘛!你不拿我当嫂子,我也不怎么拿你当小叔,小民百姓家族不合,顶多就是吵闹一番…」
      「可我们是天家,呵呵…二嫂…天家不合就是拿性命相拼哪!」相王打断了房妃的话,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慵懒地笑著,一双翦翦如水的眼睛,近乎妩媚地凝视著房妃,良久,才轻叹著说「二嫂也四十了,怎么就不老呢…」
      房妃轻挑著眉,似乎是有些错愕,不过双颊只是多了几分彤红,眨了眨半眯的眼睛,太平公主在一旁听见了,笑著插了一句说「二嫂今年四十八了吧?」
      「还四十八呢?五十了。」房妃伸出五指上下一翻,引来太平夫妻与相王一阵钦羡,她敷衍地一笑,转头看别的地方,眼波流转,撞上崇简古井般平静的眸光,她的表情还有极淡的抽痛,但是崇简很坦然,只是举起酒盏,饮下。
      守礼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刚开始有些不悦,然而崇简那种无欲则刚的坦然,让守礼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他猛然灌下一盏酒,呛咳出来,他感觉房妃的手在他颈背上按著,脑子里一团浆糊似地没法想事,他听见房妃的声音温声抚慰,他猛地抓住那只放在他背上的手,抬头看,却是崇简,守礼下意识地想甩开,但是崇简的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架了起来。
      「雍哥哥醉了,我送你休息去吧!」不等他答应,崇简已经往外走去。
      甫一出门,夏夜清风吹来,守礼顿时酒醒大半,而崇简依然架著他,走在长廊上,守礼突然推开了他「你跟大母到底怎么回事!」
      崇简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著守礼,突然淡然一笑「什么都没有,你不用担心,我是太妃的外甥,从前如此、往后也是如此。」
      说罢,崇简丢下守礼,自己离去了。
      堂中众人多已散去,崇简正想问明地方,回去休息,一侧头,房妃站在堂外潮湿的青砖地上,崇简一躬身,就要走开,房妃叫住了他「我要跟你谈谈。」
      「是。」
      崇简跟著房妃走到花园,被雨水打湿的花、叶,沾湿了她的裙摆,而她浑然不觉,两人站住脚,房妃问「最近…还好吗?」
      「芙蓉。」崇简一开口就是她的名字,房妃猛然抬头,看见他眼里一片冷静「不要再挂记著我了,这些日子,我修道、也修佛,我觉得,爱得越深越是痛苦,不能结合是遗憾,然而上一世,我们终於做了夫妻…」
      崇简的目光落在房妃颈上的疤痕,当初画下的那条鲜红,割开了生死,也将尘缘断开,现在想来,那把画下刀伤的匕首,也许就是一把难见的慧剑,斩断那些理不清的情丝。
      「做了夫妻,结果是纠缠得更深,就算我当时真的君临天下,就算我们之间没有赵道生,幸福,是阻碍道心的毒药,我们看不透这个世界的虚无,只想抓住眼前,於是总是再定来生之约,芙蓉,结果是我们在世界不断轮回,永远也无法跳脱。」
      「没有人可以逃离这个世界,我们再怎么努力,还是穿不过那层虚无,我什么法都不信了,我发现,人在世间,没有人可以不染红尘,你、我都是一样。」
      房妃是孤注一掷,自己几辈子相信的佛学,在这一世,发觉到竟也是空,轮回,是无法逃脱的宿命,即使明白诸法皆空,今日的牵绊,依然紧系在心,即使来生还会痛苦,也要拥抱。
      崇简凝视著她,终於发现,原来她并不是无情,而是情已在几世压抑下变得沉寂,像死灰,但是在灰烬之下,还有余火,但是崇简自己、或者说贤、或者说高阳,是熊熊烈火,不停地燃烧著,最终,完全耗尽,心死。
      「我看见了世界的尽头,我们没有来生,即是今世,也注定要两边都寂寞。」崇简说,他的表情如此平静,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绝望,很难相信,那个灵魂曾经无畏无惧,烧红了太极宫的天空。
      乌云散尽,一轮明月照亮了园里晶亮的雨滴,像泪,崇简离开了,如同在巴州的时候,他轻轻地说「再会,舅母。」
      「再会,崇简…」房妃望著月亮,静静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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